在柏林去慕尼黑的火车上，我见到了一对非常敬业的德国家长。他们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一落座，妈妈睡觉，爸爸就像变戏法似的从包里掏出拼图、扑克、大富翁、乐高积木游戏、Catan(德国经典桌游)……起初，男孩子在车厢里乱跑乱蹦，但他很快被爸爸拼的大富翁棋盘所吸引，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玩了起来。等火车到了莱比锡的时候，妈妈醒了，自觉和爸爸换岗，母子俩还边玩边轻声交流策略。
作为他们的邻座，我敬佩地观察着这家人。我在坐火车时，但凡邻座有小男孩，我总是诚恳地祈求上苍，让小孩全程睡觉吧。退一步讲，他手捧Pad大笑，我也能忍。最头疼的就是家长什么也不做，也拒绝和小孩进行交谈。于是孩子很无聊，后果很严重，周围群众很受罪。
小时候我没有意识到，和我妈在一起的时光之所以过得又快又有趣，是因为她“敬业”地和我相处。比如在飞机上，比起呼呼大睡，她更喜欢教我读李渔的《笠翁对韵》，而到现在我都还记得“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也正因为如此，多年以后我在山顶看到绝美的落日时，我可以在大家一片“哇！这景色太美了！”声中，默念一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她的敬业还体现在不辞万难地教我自立上。照顾过小孩的人都知道，让小孩子自立比替小孩子做还费力。首先你得清楚地表达意愿，然后提供恰到好处的指导，最后还免不了指东打西。就这样，我妈硬是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培养了我自己睡前叠衣服、自己收拾书包(后升级为行李箱)的习惯。
等再大一点，妈妈经常领着我去好多阿姨家混糖吃。当然这个糖也不是白吃的，后来它被证明是我妈的另一个教育目标。做客之前，妈妈会叮嘱我基本的人情往来守则，基础版守则包括“见了大人要问好”“换鞋之后才能踩地板”等，我自然可以轻松掌握。进阶版守则包括“不要欺负弟弟妹妹”“不要看见喜欢的就放口袋里”等，我在学习以后也能勉强记住。
我最头疼的则是接受礼物这样的“高级问题”，我需要在言语的细小差异中，判断阿姨的真正意图。如果她说：“这个小玩意儿是我从云南带回来的，送给你。”那我就可以收下。反之，如果她说：“这是我在云南买的小玩意儿，孩子喜欢就让她拿着吧！”那就是客套了，我就应该及时表示没有独占的意图。
当然，这个问题这么复杂，我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而老妈也免不了引火烧身。记得有一次，一个阿姨请我吃糖，但她一下子说了太多话，让我实在分辨不出到底应不应该把手伸向小糖糖们。在使出我的全部智力依旧未能解决疑问时，我突然灵光一现，和那个阿姨说：“妈妈说有糖要先给她吃！”这下总错不了了吧！我永远忘不了我妈当时的眼神，暗合惊吓、尴尬和杀气。听说我妈的事迹被那个阿姨在单位传速，被同事揶揄了整整一年，此为后话。
我妈有一个突出的优点，她在人前从来不指出我的错误，从来不揭我的短。她会在回家的出租车上给我详细分析，不仅指出我哪里没做好，哪里做得还不够，她往往还进行情景分析，比如万一那个阿姨当时是这么说的，问我该怎么做……反正我小时候除了世界八大未解之谜外，最好奇的就是：我妈妈是怎么记住那么多东西的。她是在我转身去玩时偷偷写在本子上的吗？
我妈对教子大计的敬业程度还体现在对理论的重视上。从小到大的每一个教育课题，她都通过做剪报的形式，积极丰富自己的知识储备。从选校到爱好，到底哪个小学好？哪个初中好？哪个高中好？到底小孩应该学什么才艺？学几种才艺？她都快把自己变成了教育专业人士。
在我留学准备时期，我妈的知识储备也达到了巅峰状态。我家关于留学的书籍整整堆满了两个书架，妈妈对世界排行前50名的大学如数家珍。我曾打趣地说：“万一你哪一天失业了，可以自己开一家留学中介公司。”
当我出国留学忙得不见影时，我妈的“教育大计”似乎无奈地搁浅了。但她很快找到了新的方法，开始通过微信对我进行远程“精神控制”。比如时不时地给我发“哈佛大学劳边劳价”的信息，敲打敲打我，让我知道还得好好考研究生，又或者偶尔装作无意地说“现在可以找男朋友了”，听听我的反应。我都跑这么远了还不放过我，看来是时候和她好好聊一下了！
写于2016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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