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托出英雄。寻常百姓望眼空。冷月高高在，谁悲落英红？
走卒贩夫陌路上，惯饮冷雪寒风。亲骨一别不再逢，辛酸多少事，俱在难言中。
——题记
第四部：再二十年
第二百四十六章
快到年底的时候，庞天佑再次陷入到了难以自拔的痛苦境遇之中了。
这年庞天佑已经十八周岁，也就是到了考大学的年龄，但他却被无情地剥夺了这个权利。
这年年终的高考，庞天佑各门功课均以优异的成绩名列全县参考学生高考成绩单的榜首，甚至在全保定也名列前茅。
全家人无一不欣喜异常，全村的男女老少都纷纷前来表示祝贺，大家一致认为庞天佑要么是北大要么是清华，总之一定会被国家重点大学录取的。钱家的所有人无不为此而感到欢天喜地，钱秀芳也一改多年来愁云惨雾的忧伤面容，连续多日都沉浸于一种欢愉的心情之中而喜笑颜开，而庞天佑则更是踌躇满志地在整日畅想自己未来的大好前途了。
这天上午，由于已经是进入到了农闲时节，钱秀芳没有下地去，而是和嫂子们一同在家纺线闲聊。由于近来庞天佑高考的成绩喜人，所以钱家这段时间以来家里谈话的气氛多少都带有欢愉的味道。
先是钱德宝的媳妇莲花感叹地说道：“唉，总算是有个盼头了，这要是天佑将来真的学业有成做个大科学家或者什么大工程师之类的，那秀芳这些年遭的罪可就都没有白受哟。可怜忠孝他爹走的早，没有把忠孝养成样子，要是忠孝也能像天佑这样那该多好啊？”
莲花感叹完这些，钱秀芳也没有应答，只是抿嘴笑了笑继续纺她的线，钱德胜的媳妇月娟却插嘴说道：“这养孩子啊不受苦是难以成人的，看看秀芳和天佑这些年都遭的是什么罪啊？就说我家忠勇和忠义吧，才比天佑小一两岁的，可一个个地都不成器，那是缺他们吃了还是缺他们穿了，关键是都没受过罪的原由啊。哎，看来老话说的不吃苦中苦难为人上人这是一点假都不会有的。”
月娟刚说完，钱德柱的媳妇巧翠立即就接茬说道：“要让我说啊，咱们谁也别替自个找台阶下，这孩子要想成器啊还就得是得看大人如何提教的，和地里的苗没啥两样。修整的好呢，庄稼就能长成样子来，修整的不好呢那就别指望有什么好收成了，带孩子也是一个样儿的。这几个孩子都不如人家天佑，也并不单是天佑受了罪的缘故，是人家秀芳提教的好的缘故。旁人我倒不敢怎么多说，反正我就不怎么会带孩子，所以忠顺和忠良就都没带成个样子出来，还不是初中都没有毕业就不上的么？不过呢好歹也把他们带大了，以后他们究竟还能成什么样子那就是他们媳妇的事儿了，由不得咱们管了哟。”
巧翠这么一说这屋子里的几个女人便都开心地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庞天佑却出人意料地一脸的哀怨从外面进来了。
由于屋子里正在欢笑，几个人都没有留意到庞天佑的脸色，但钱秀芳却十分敏感地注意到了。她的心里不由自主地咯噔就是一下：这又是出什么事儿了？
许多年来时不常就会出现的许多大小磕碰使得钱秀芳对周边的一切都异常地敏感，尤其是她唯一活下去的理由——庞天佑任何细微的情绪变化都足以引起她极大的内心波动。
看见庞天佑脸色阴沉地进来，已经意识到有事要发生的钱秀芳连忙靸鞋下炕快速来到庞天佑跟前急切地问道：“怎么了天佑？是身体不舒服么？”
钱秀芳上前关切地在询问庞天佑呢，而庞天佑却半低着脑袋一言不发，似乎内心之中怀揣着巨大的委屈一般。
钱秀芳看到庞天佑这个样子，心里便更加着急，一把拽住庞天佑的胳膊使劲摇晃了一下急切地再次问道：“到底是怎么了？你倒是说话呀。”
钱秀芳急迫地已经是眼泪开始打转了，然而庞天佑依旧是毫无任何反应地呆站在那里一句不吭。
这时，莲花她们也都围拢了过来关切地不住向庞天佑打问，在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询问了半天以后，庞天佑突然扭头爬到了炕上蒙头嚎啕大哭了起来。
看到庞天佑这个样子，钱秀芳立刻便心头一沉：坏了，的确是出事了，而且肯定还不是小事。
连续十几年了，所有政治因素带来的种种磨难使钱秀芳已经明确地意识到庞天佑一定是遇到了难以承受的打击了，否则这个从小就已经在恶劣的政治环境中磨练得过早成熟的孩子是不会这样脆弱的。
庞天佑的号哭使得钱秀芳已经明确感到出大事了，随即眼泪也不由自主地垂落了下来，她甚至已经没有勇气再上前询问到底是出了什么样的事情。因为她知道，庞天佑这样的行为基本已经证明这又是和政治有关了，而且还肯定是无法扭转的大事。
钱秀芳虽然没有勇气上前询问怎么回事了，但莲花等仨妯娌却按不住内心的急迫又过去坐在庞天佑的身边不住地在询问。在仨人询问了许久之后，庞天佑头也不抬地从衣兜里掏出一张通知书递给了她们。
莲花她们连忙展开来观看，原来那是一张清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但在这张录取通知书的正中央却赫然盖着一个猩红的长条印戳：不宜录取。
看到这样的一份通知书，仨妯娌立即全明白了：庞天佑被大学录取的权利被无情地剥夺了！与此同时，妯娌三人也如同是被电击了一样迅即便都呆立到那里茫然无措了起来。
已经十几年了，要说钱秀芳母子都已经在接连不断的政治冲击中磨练得异常坚韧，可今天的这个事情仍旧使他们的内心双双地受到了极大的震撼，他们无论如何都难以接受这样的现实：为什么连上学的机会都没有了呢？
屋子里的空气仿佛在片刻之间便彻底地凝固了一般，所有的人全部都面色呆板地戳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是被人整体使了定身法一般。
庞天佑是万念俱灰，感觉到自己是已然没有了任何的未来。钱秀芳是五内俱焚，也感觉整个的天空似乎已然坍塌没有了任何的支撑。莲花等仨妯娌则是心绪茫然地感到自己的脑海也是一片的苍白。
莲花看着无限悲戚的庞天佑很想上去安慰几句，但是在是不知道什么样的言语才能够把庞天佑从那哀毁骨立的境遇中劝慰过来，巧翠也想上前劝解一下庞天佑，可自己对这样的结局都难以接受，那又能用怎样的话语来使庞天佑不再哀伤呢？月娟看着如同是梨花带雨一般的钱秀芳，除了陪同一起黯然落泪以外更不知道究竟该如何是好了。
过了也不知多久，钱德柱和钱德胜从外面回来似乎是已经知道了庞天佑的事情，从进门起就一言不发地蹲在屋角沉默不语，除了哀声叹气以外几乎也是同样地没有任何表情。而钱忠孝看到家里的大人都如此地悲戚，也不敢多言，很是懂事地招呼自己刚过门的媳妇孙巧女默默地在厨下准备着午饭，钱忠顺则是将一帮子弟弟妹妹们都招呼到另一间屋里不敢有任何的声张，深怕再引起大人们更多的悲伤。
饭菜做好了以后，钱忠孝小两口都已经重新热了两三遍了，但全家人却没有一个动一下的碗筷，仿佛已经都沉浸在那无限的悲伤之中再也回不来了一般。大人们是悲戚地难有吃饭的心情，而孩子们则是看到大人们都不动碗筷也没一个敢走到饭桌的跟前，只好陪着大人们一同呆脸静候着。
就在全家人都为了庞天佑的事情而悲戚难耐的时候，焦咏霖却十分罕见地拄着拐一瘸一瘸地走了进来，他是听说了庞天佑的事情专门过来探望的。
焦咏霖进门以后，先是简单地同钱德柱和钱德胜等打了个招呼，然后便径直走到了炕边坐下，把手里的双拐合拢了放到炕角，就回头看了看仍旧爬在炕上蒙头抽泣的庞天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稍许，焦咏霖伸手轻抚了一下庞天佑，接着意味深长地就说道：“天佑老弟啊，该接受的现实必须得接受啊。”
说完这句，焦咏霖不由得就又叹了口气，随即又接着说道：“天佑啊，你这也是高中毕业了，有一句话叫做艰难困苦玉汝于成，你知道不知道啊？”
听了焦咏霖的话，庞天佑缓慢地抬起了充满无限悲伤的脸庞，先是泪眼迷离地看了看焦咏霖，同样地仍旧是没有说任何的言语，随后便把眼神移到了窗外已然是残叶飘零的树枝之上了。
虽然焦咏霖的话隐约触动了庞天佑的心扉，从小到大遭受到的所有政治歧视也早已磨练了庞天佑的心性，但对一个刚满十八岁的青年来说，眼前所遇到的变故仍旧使他感到无从接受，万般的痛楚依旧和虫蝎一般地在叮咬着他内心的每一份情感。
他实在是怎么都无法理解为什么他生来就要承受这么多的苦难，也实在是无法明白为什么这世道之上连一点的出路都不给他留下，难道真的是像宿命论里所说的他生来就是这么一个命么？
看到庞天佑仍旧难以从那摧心剖肝般的痛苦中缓解出来，焦咏霖再一次叹口气说道：“我们古人的警句中曾经留下过这样的名言：人生在世，只有生于忧患方能死于安乐。西方有位哲人也说过，苦难是培养伟大心志的保姆，唯有在这个冷酷的保姆不断地推摇着摇篮的时候，一个勇敢、刚健、坚韧的孩子才有可能被培养出来。所以天佑啊，如果你能够把眼下的一切遭遇都当成一门必修的功课，并在学习这门功课时对每一个难题的出现都能潜下心来分析它的原由和正确的答案，那么你的将来不但不是没有任何的前途了，而且还会是充满了无穷的希望，甚至还是灿烂的辉煌。伟大的文学家高尔基在童年的时候就几乎没有进过什么正规的学校，而且还承受了无穷无尽的磨难。但他没有把这些磨难当成是外部世界对自己的刻薄，相反还把这些磨难都当成了激励自己前行的一种鞭策，最后他也终于就在世界的文坛上奠定了自己无可替代的崇高。世界著名的发明家爱迪生，从小到大只在正规学校里读过三个月的小学课程，十二岁就因家庭苦难所迫而在火车上当了报童，难道他经历的磨难就会比我们少么？但这一切并没有使爱迪生颓废了自己，而是始终坚持自学，在十六岁时就发明了自动定时发报机，一生之中的发明和创造就达两千多项，以至于在他过世时全美国都一致熄灯十分钟以示哀悼，这难道不应该成为我们追寻的榜样么？所以啊，天佑，苦难是所有的人都不愿意接受的，但这就要看我们如何地对待和看待苦难了，只要我们能够正确地对待外界加之与我们头上的一切苦难，那我们也就一定能够掌控我们自己未来的每一天，我们的未来也决不可能是注定的死路绝境。这些你能明白过来么？”
焦咏语重心长恳地对庞天佑说完这些，略有感悟的庞天佑万分感激地缓缓转过头来，虽然他的眼眶里边仍旧是挂满的委屈的泪水，但面容之上已然没有了适才的那种绝望的哀怨，他抹了一把眼泪后轻声对焦咏霖只说了一句：“焦大哥，谢谢您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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