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一直都有一种说不出的不安，下午五点钟，突然发现今天是”父亲节”。
我要表达对父母的爱，最早起始于老师布置的《我的父亲》作文，当时是“为赋新词强说愁”，憋着往出挤感动，等到完全主动地“良心发现”，就不仅仅是慢半拍了。当我自我发觉，自己也已经为人父母，今生过半。我爸爸已经去逝五年，如今更是“子欲养而亲不在”。
几天以前，我的女儿就给我买了一双鞋作礼物，她远在北京，每一年这个节日都送给我一件东西，我连包装盒、商标泡沫都保存着，心里暖暖的。
我其实对后产生的这些节日是极为不屑的，但是一旦涉及自身，这气节就大打折扣，做不到“其责己也重以周，其待人也轻以约”。
没有电视机的时候，我每天早上都是被收音机里的《新闻联播》吵醒。播音员滔滔不绝的时候，其实我还没完全醒，像半夜里时钟的嘀嗒声，你没注意的时候，体会不到它的存在，一旦注意了，就觉得越来越响，越来越闹心。
不过有一个好处，上学朗诵课文会无师自通，心里有抑扬顿挫的概念，不自觉地模仿“本台报道”。
这个时候，我爸一边洗脸扫地打水抱柴，一边听广播，我一丁点儿也没听出中央政治局开会和这些家务活儿之间有什么联系。
我爸偶尔出差回来，也会买两本书。我家书箱里属于他老人家的书都是一个面孔，《刘邓大军风云录》、《女儿的怀念》、《彭德怀自述》、《千里跃进大别山》、《大雪山》、《忆长征》等等。我不是很感兴趣，但是我都看完了。
那个年代书很难搞到，我把身边凡是能抓到影子的书都翻看一遍，再搬一把凳子去阅读糊在墙上的报纸。美国“哥伦比亚号”航天飞机在半空爆炸成“二踢脚”，我就是站在凳子上从奶奶家顶棚的报纸上得到的消息。
当时农村吃水都用水缸，我爸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把水缸打满，我严重怀疑他是从解放军给老大娘打水那里继承的传统。我家不富裕，但缸里的水永远是满的，屋里屋外地面上什么时候都一根草刺儿都没有。
有一回我姥姥跟我说，看一家人是不是正经过日子人家，首先要看看他家水缸是不是满的。听得出老太太对她这个姑爷挺满意。当时农村相对相都要去男方家“相门户”，女方家长进屋第一件事就是掀开水缸喝口水。
所有的日子都是在平淡无奇中度过的，无论是古是今，是穷是富，是高山流水还是下里巴人，是惊天动地还是籍籍无名。
没有收音机的“睡教”，就会听见爸爸扫院子的声音。冬天扫积雪，秋天扫落叶，夏天扫落花，春天扫浮尘。他常说：“穷过富过得干净”。
这个时候，我就揉着眼睛，迷迷糊糊来到厕所旁边，偏偏把尿撒在墙上，我的绘画处女作即来于此。
我爸劳作一辈子，没有惊世骇俗的大作为，他总是把一分钱掰成两半儿花，虽然务农，却经常把我叫到身边，翻来覆去做“思想政治工作”。
我们那里，乡下小商店都会卖一种叫“麻花儿”的油炸面食，我爸一辈子也没吃够。
上一次去超市，我在食品档口站立很久，突然觉得这“麻花儿”既好吃，又亲切。
到如今，有时候我在十楼醒来，仿佛还听见父亲扫院子的沙沙声。
那一年我从三百公里以外回老屯去看望父母，约定的下午两点到，我爸十二点就开始出家门一公里外的路口去等。车离大老远，我就看到他老人家那熟悉的身影，在烈日下倔强地站着，也不知道去树荫下躲一躲。
若干年后，我去火车站接女儿放假回家，天气真冷，我依然舍不得回车上暖一会儿。
这时候，我才理解我爸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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