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李鹤君坐在窗边的沙发上，横眉怒目，面色铁青。
邱明艳很少看到他这样，心里有些发憷，下意识放轻了脚步。
站在一边的女儿雅雅向她投来求救的眼神，邱明艳叹了口气，暂时只能假装没看见。
“两位家长既然都来了，咱们就谈一谈吧。青少年时期是一个比较特殊的人生阶段，孩子们在这个时候对优秀的异性产生倾慕之情也是正常的，家长不必过于恐慌，主要在于引导……”王老师语气略委婉。
“那个……王老师，”李鹤君打断王老师的开场白，慢慢站起来：“您不用这样委婉，男生家长已经骂到我头上了，我知道是我女儿一直在打扰那个学习特别好的男生，是我们的错。”
王老师尴尬地笑笑：“这件事没有你们想的那么严重，主要在于好好引导。”
李鹤君没接王老师的话茬，转而问雅雅：“告诉爸爸，你为什么要打扰同学？”
雅雅歪着头，满不在乎地说：“他长得帅、学习好，爸爸是科学家，妈妈是艺术家，我追这样的男生有什么错？”
她圆圆的眼睛里藏着一丝狡黠，像极了邱明艳年轻的时候。
李鹤君看着看着，心中怒意翻滚，扬起巴掌狠狠扇了下去。
“啪！”一声脆响后，雅雅摔倒在地，整个人都懵了。
邱明艳尖叫着扑过去，将雅雅扶起来护在怀里，她顾不得老师还在场，哭着吼道：“李鹤君你太过分了！孩子做错事可以管教，我雅雅在手心里捧着长这么大，谁也没动过她一指头！她已经是个大姑娘了！你竟然打她！”
雅雅反应过来后，缩在邱明艳的怀里瑟瑟发抖。
李鹤君冷静下来，心里也很难过，毕竟那是他视为眼珠子的女儿。
但他不后悔打这一巴掌。
2
因为雅雅的早恋事件，李鹤君好几天没露过笑面，无论是在公司里还是家里，无事的时候他就站在窗边吸烟，脸色阴沉沉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邱明艳想问又不敢问，只好想着法子逗他。
有天晚上，她特意穿上性感蕾丝睡衣，结果刚爬上床，就被李鹤君瞪了一眼，而后，他竟然掀开被子去了书房。
邱明艳被他眼神中不加掩饰的厌恶狠狠戳了一刀，哭了一晚。
周末，一家人依惯例出去吃饭。回家后，李鹤君忽然说道：“雅雅，我已经托了朋友打算让你转学。”
邱明艳：“转什么学？雅雅现在读的是最好的初中！”
李鹤君语气不耐：“你能用学区房给她拼一个好初中，请问高中怎么办？她那个成绩能考上什么好高中？我想了想，不如让她读私立吧。私立管得严，兴许成绩还能提高一点。实在不行，也方便换个赛道出国去。”
雅雅挨了那一个巴掌后乖了不少，小声说：“但是私立要住校。”
李鹤君点点头：“对，半个月回家一次，正好培养培养你的自立能力，就这么定了。”
邱明艳不同意让女儿去读寄宿制私立，但是她不敢反对，当然反对也无用。
在外人看来，这个家里最能咋呼的人是她，而知情人都知道，她不过是虚张声势的纸老虎，连豆腐脑吃甜还是吃咸都做不得主。
也不知道李鹤君托了多大的人情，雅雅的转学手续办得极其顺利，很快就拖着行李住校了。
送走女儿，邱明艳的心里空落落的。她真的很生气，总觉得李鹤君在发神经，她甚至鼓足了勇气想和李鹤君吵一架，但李鹤君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
邱明艳后知后觉，好像自从雅雅早恋事件之后，李鹤君对她骤然冷淡，甚至是厌烦。
邱明艳琢磨一番，心中警铃大作——难道他在外头有人了？
3
也不怪邱明艳会有这种想法。
李鹤君四十出头，毫无中年男人的油腻感，看上去依然风度翩翩、温文尔雅。
书香门第出身给了他不俗的气质，三十出头经历过的人生低谷历练了他的品性，这几年东山再起增添了他的气度。
这个长得帅、学历高、出身好又有钱的男人，魅力与日俱增，两人的孩子都读初中了，邱明艳看他仍然心生欢喜，更别说现在那些思想开放的小姑娘了，还不得生扑啊。
但邱明艳也不是吃素的，想当年她费了好大力气才把这个男人抢到手，陪他熬过低谷又给他生了女儿，怎么可能便宜别人？
邱明艳顿感危机，放下老夫老妻的优越感，开始像年轻时那样疯狂打扮自己，有事无事就在李鹤君面前晃悠，但李鹤君没多看她一眼，有时还会觉得她烦。
邱明艳只好换了路线，专心在家扮贤妻，每天把保姆早早遣回去，亲自下厨准备晚饭。但李鹤君就像往常一样端碗落筷，似乎并没有吃出差别。
邱明艳没辙，使出女儿这个杀手锏。
有天，她去学校探望雅雅，回来时找话题和李鹤君闲聊：“雅雅好像瘦了，她们学校一间宿舍住四个孩子，也不知道她能不能习惯。”
李鹤君终于有了反应，冷冷说道：“让她读寄宿制私立，一来出于对她成绩的考虑，二来就是想培养她独立的生活能力和人格。你能不能不要去影响她？”
邱明艳愣住，口中喃喃：“可是，可是我是她妈妈呀。也不是只有我去探望孩子，很多家长都去的呀。”
李鹤君看着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说道：“你想让她像你一样吗？”
邱明艳脑子里轰的一声，她腾地站起来，问道：“像我怎么了？就因为像我，她才会长得那么漂亮！”
李鹤君斜了她一眼。
邱明艳从那个眼神中看到了不屑、不满和厌恶，她再愚钝，也能想明白，李鹤君说的“像你”，不是指长相。
4
十五年前，李鹤君和大学同学秦清步入婚姻殿堂，郎才女貌，佳偶天成，一度传为佳话。
婚后，李鹤君在岳父岳母的人脉资源支持下，和秦清合伙创办汽车零部件销售公司。天时地利人和占全，生意高开高走，前途一片光明，好不春风得意。
那时的李鹤君万万想不到，自己万事顺意的前半生，会从一场饭局走向万劫不复。
那只是一场普通的朋友聚会，李鹤君就是在那场饭局上认识了邱明艳。
邱明艳是随同别人一起来的，她和秦清不同，她活泼、漂亮、玩得开，会大口喝酒，会接男人的荤段子。
李鹤君没见过这样的女孩，因此被吸引。
他们后来又见了几面，双方互留了联系方式，邱明艳不断释放暧昧信号，但李鹤君没接过。
关系越界那天，李鹤君和秦清因为公司里的事发生争执。秦清为了说服李鹤君，拿出家里的关系压了李鹤君一头。
李鹤君心中郁闷，在一个QQ群里约酒，结果把潜伏在那个群里的邱明艳约了出来。
两人从见面开始，邱明艳一直在试图勾搭李鹤君，从前在饭局上，邱明艳是一副模样；两人独处时，她又是另一番模样。在邱明艳第三次用脚踝骨蹭李鹤君的小腿时，李鹤君将她带走了。
次日，李鹤君冷静下来，看着身边的邱明艳十分后悔，心中充满了对秦清的愧疚。
他那时以为邱明艳就是跟着有钱人混的小傍家儿，因而他和邱明艳这一夜荒唐，至多就是你情我愿的一夜情。
他早上走之前还给了邱明艳五千块钱。
谁能想到，两个月后，邱明艳带着孕检结果找上了门。
秦清眼里揉不得沙子，又是大家族养出来的矜贵女人。她确认事实后，果断提出离婚，毫不拖泥带水，连同自己带给李鹤君的资源，全部收了回去。
李鹤君的父母都是体面文化人，受不了这场打击相继病倒；公司被抽空，难以为继；昔日喝酒谈天的朋友一夜间消失不见，无人出手相助。
离婚让他变得一无所有。除了肚子里怀着他孩子的邱明艳。
他以为自己失势，像邱明艳这种有所图谋的女人也会走，没想到，她竟然留了下来，洗掉脸上的浓妆，陪他共渡难关。
5
李鹤君对邱明艳的感情十分复杂。
他不爱她，也没想象的那么恨她。
李鹤君想要重新再来，她就跟着他忙前忙后，尽自己所能帮忙，甚至去求从前的朋友讨一点小生意。
她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每当李鹤君看着她挺着肚子给自己做饭，帮自己整理资料，他就多一分认命。
后来雅雅出生，与此同时李鹤君的生意有所起色，一切向好的境遇柔软了李鹤君的心，他抱着孩子，真正地接受了邱明艳。
多年后，他曾问过邱明艳，当年是不是早就对自己有想法，邱明艳答的是“一见钟情”；他又问为什么要使手段逼自己，邱明艳那双圆圆的眼睛中透着一丝狡黠，歪着头说道：“你长得帅、学历高、出身好，我抢这样的男人有什么错？”
当时的李鹤君对这些话无感，而时隔多年，当他的女儿也说出这样的话时，李鹤君的心里竟然涌起了恐惧之情。他才发现，他其实从来都没有真正接受过邱明艳，他很害怕他的女儿变得像邱明艳一样，将来因为缺乏教养和道德感，哪怕搭上自己也要争抢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即便他的女儿，是邱明艳亲生的，但她绝对不能走邱明艳的老路。大着肚子陪自己抢来的男人吃苦是一重苦，永远背负小三的骂名是一重苦，永远在男人的心里低一等是一重苦。
他了解邱明艳的卑劣，自然也知道自己的卑劣。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他的女儿，值得让他客观地否定自己，同时否定邱明艳。
所以他要让雅雅离她妈妈远一点。
邱明艳隐隐察觉到了李鹤君的意图。每次放假回家，李鹤君再忙都会回来陪伴雅雅。有时候会带她出去看展、看演出，陪她逛街、吃东西，基本不会带邱明艳同行。
邱明艳很生气。而让她更生气的是，雅雅这个破孩子去私立读了几天洋书，又被爸爸带着见了点世面，竟然慢慢地不愿意和她沟通了。她顶着与自己相似的脸，眼神慢慢变得像李鹤君，冷淡、无情。
那个周末，一个生意场的朋友办满月宴，李鹤君独自带雅雅参加。
两人走后，邱明艳在朋友圈里刷到别家的太太都去赴宴了，唯独少了她。
她越想越气，过去的那股虎劲儿失控上头，盛装打扮后，她直奔宴会现场。
6
到了宴会现场，邱明艳找了一圈，看到李鹤君带着雅雅和角落里那张桌子旁的熟人讲话。
她从侧面绕过去，定睛一看，倒吸一口冷气——秦清竟然也在！而李鹤君竟然把雅雅介绍给秦清，已经变得很富态的业内知名女老总秦清，竟然还拉着雅雅的手说话，雅雅竟然也表现得对这位“阿姨”十分敬重。
邱明艳咬牙切齿地看着这一幕。她多想冲过去，指着秦清的鼻子骂她“别装大尾巴狼”，但她只走了两步便停了下来。
因为她想起过往，她曾经毁了李鹤君一次。
那一次，让她得到了自己原本高攀不起的男人。她不知道那张桌上还有什么要紧的人物。不管李鹤君怎么想，如今他们已是夫妻一体，她不能再毁他第二次了。否则，这一次就不是得到，而是失去。
邱明艳拖着沉重的步子离开了宴会现场，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家。
不知过了多久，李鹤君独自回来。邱明艳没看到雅雅，便问道：“女儿呢？”
李鹤君答道：“送去奶奶家了，明早我送她去学校。”
邱明艳忍不住哭了：“她是我的女儿，你不能这样，我再不济也不会害她。”
李鹤君捏了捏山根，语气充满疲惫：“如果你爱她，就应该希望她落落大方，希望她独立自强，希望她将来不屑去抢男人，不屑费尽心机围着男人转。”
邱明艳抹掉眼泪，笑了两声：“希望她活得像你前妻一样呗？”
李鹤君没有否认。
尽管他无耻地背叛了秦清，尽管他也曾因为秦清的绝情对她有所怨怼，但他还是希望女儿能长成秦清那样。
如果不行，那就像个普通的正常女人那样。但就是不能像她的亲妈邱明艳。
如果她在邱明艳的眼皮子底下长大，耳濡目染，她会学坏的。
邱明艳陷入沉默。许久，她小声说道：“我也曾陪你共苦啊，你难道对我没有一点点感念吗？”
李鹤君叹了口气：“我确实永远都忘不了当年受过的挫败和痛苦，所以这些年，我一直与异性保持绝对距离，你才能过得那么安心。算了，不说这些了，日子还得往下过，不是吗？”
邱明艳哭了笑、笑了哭，一时间竟然分不清，自己当年费尽心机抢来的，到底是幸福，还是桎梏。
但有一点她是知道的，不是从正途得到的感情，不管付出多少，都带着一种低贱的成分。在他心里，其实一直都看不起她，当她是个勾引男人的坏女人。同室而居，又充满防范。
这是男人的薄情，也是她为自己当初的不磊落，付出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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