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长印
“群中没有王长印,就像庄稼没上粪”。
“文史群”群主拿我开涮,我立马回复:“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群中哗然,气氛顿时活跃起来。由是,我想起了俺娘,想起了俺娘说的那句话:“你不好好念书,就是个拾大粪的料!”结果,真应验了,我和粪结上了缘。
是不是祖辈上穷怕了,给我起的小名叫长银。上学时,请村里的私孰先生任善行给起名,称大号王长胤。是否是想借北宋赵皇帝的谐音?起码也是盼着光宗燿祖。胤字我不会写,老师不愿写,于是生字本上就写出了王长印三字,70多年了也没改过。虽然没“银子”,也能挣钱花,没当成“赵匡胤”,也煞上了一家之主,单位上用了十几年的“印鉴”,其实常在财务科的抽屜里锁着,就连书记县长也拿我开玩笑:不叫“长印”叫“长戳”。只是,“长印”和“大粪”却有不解之缘。
娘恨铁不成钢,骂我时经常是这几句:“掏大粪的料!”“让你掏茅子去!”“一滩牛粪排子!”“扯一辈子老牛尾巴!”
骂我时妒粪如仇,可生活中,她却视粪如金。为了捡粪,一个粪筐筐不离肩,肩不离筐。每天天刚放亮,她就满村转悠着拾粪。不管地里是嘛活,出门便背起粪筐。在农村,这身“行头”是老爷们儿的事,可娘背粪筐,象是在宣告:俺就是顶家过日子的主人!(因家父在外地工作)。
生产队的活计,有时不能背筐,娘拾粪的家什儿也只好就地取材:一是柴草,二是草帽,三是布衫。在路上碰见一滩粪,娘会拔一些青草或折一些树杈、棒秸之类,划拉一些干土和起来,带走。牛在干活时拉粪,娘会一手掀起牛尾巴,一手托着草帽子接粪。
我还亲眼见过几次,在大道上看见牛粪,娘实在找不到东西了,就扒下布衫子,用手捧到大襟里,兜着到家或直接上到地里。每每这时,旁边的人,有的啧啧称赞,有的不屑一看,有的鄙视挖苦,而在我眼里,娘是那么的伟岸,那么的圣洁!
农民的庄稼地,就是靠农家的“泔水泥窝子、羊尿猪蹄子(羊圈猪圈),柴草树叶子,瓜皮菜帮子”养肥的,那才是真正的“农家肥”、“有机肥”。积肥、拾粪,是老百姓的本份。于是,我让会编筐的王克训爷爷,给我编了一个短筐系的粪筐,让铁匠打了一个小一点的粪叉子(西餐的叉子,是否用的我们祖上的专利?),安上了一个短把,也学起娘的模样,拾起粪来。
我一开始就比娘拾的多。因为我们小孩顽皮,“藏迷糊”满村窜,知道猪狗羊鸡,还有那些“懒汉二流子”,都常上哪儿去“方便”。这一来,平时觉得粪臭不可闻,拾粪时又怕踏破铁鞋无觅处,事实是得来真得费功夫!
那时,农村小伙儿说媳妇,女家打听门风,不问有多少钱,先看谁家粪堆高。地是黄金板,人勤地不懒。记得12岁那年,在自留地里的一个旧坟坑上种了几棵水萝卜(白萝卜),享受“特供”侍遇,水肥可劲儿地上。秋后,大的竟长到12斤多。我像战士扛炮弹一样,扛着大萝卜坐火车去济南给爸爸报喜.爸爸把同事们召集起来上谝,把我夸上天了,还请了客。
起小我就是掏粪的命。1958年除了参加“刮五风”,如:大炼钢铁——去各家砸锅,拔白旗插红旗——帮着喊口号,扫盲学拼音——bpmfdtnl,吃人民公社大食堂等等活动外,学校办起了养猪场\养鸡场,让我当养鸡场场长,派了两个比我大的女同学当饲养员。其中一个人高马大,头上长满秃疮,我们给人家起外号叫“秃银碗”,失口时叫了一回,挨了她好一顿揍,再也不敢叫了。她倒过来当了我的场长,她们喂鸡、拾蛋,我只好乖乖的出圈——倒鸡粪、晒鸡粪,浑身臭不可闻,同学都不愿跟我玩。那个憋屈、窝囊,无以言表。
6年级有个邻居哥哥叫王长喜,是我个人的顶头上司,长得傻大黑粗,其实,不爱学习光吊猴(顽皮),是个整天挨熊、罚站的主,被派到养猪场,也是脏活累活全让他干,他一肚子怨气没处撒,恶作剧,把养猪场的牌子,挂到教导处门上。起初,我也是“嫌疑犯”之一,“破案”后,我“解除隔离审查”,长喜哥在院子中间罚站,头顶烈日一整天。从那,我们老实了好多天。后来,闹鸡瘟,鸡死光了,养猪场也散了。俺哥儿俩弹冠相庆,我由“臭狗屎”变成了“香窝窝”。
3年级时,当了班干部,别上了“两道杠”,班里的卫生,几乎我全包了。那时自命“当领导的责任”,后来又带领同学扫院子、扫雪、扫大街。惹得高年级的同学挨熊,大同学讽刺我们“显勤”,干眼前活。其实,那么点小孩,哪管它什么是眼前活、眼后活?受表扬就比挨熊强。如果一直干下去呢,还算眼前活吗?再说了,我们这些“显勤”的同学,哪个不是学习的尖子?!
4年级,我成了少先队大队长,臂章换成了三道杠,课余时间,不光是打扫卫生之类的事了。1960年前,全校还有上早操,集合、喊队、报告都是我的事儿,1960年到1962年,随着三年困难时期,生活更加艰难,各项活动,包括上课都是弹性了,以晒太阳,少活动,保命为主。那时,村里的人无心种地,粪也不稀罕了,学校的厕所经常爆满,我和娘商量好,担起挖厕所的义务,既能攒肥,又当帮工。
直到1963年,全国掀起了轰轰烈烈的“向雷锋同志学习”运动,我挖厕所的行动,被称作“好人好事”,给予了正面表扬。有雷锋为榜样,红庙小学的学雷锋活动,我都积极参与。我在全校朗读《暴风骤雨》的章节,宣讲《红旗谱》中朱老忠英勇护钟喷血献身的壮举,歌颂《在烈火中永生》(后有长篇小说《红岩》)中许云峰、江雪琴、成岗等革命烈士英勇牺牲的革命精神,讲述双枪老太婆的传奇故事、华子良装疯卖傻忍辱负重顽强意志。组织大合唱《东方红》,制作《雷锋日记》卡片分发全校……
娘骂我的“掏茅子”,更成了我名至实归的光荣行动。高小毕业时的操行评语中就多了一条:该同学是学习雷锋积极分子,不嫌臭,不怕脏,长期义务挖学校的厕所。
1966年,“文革”正轰轰烈烈,毕业生无学可上,都被“上山下乡”,我便回老家红庙“修理地球”去了,于是,便重操旧业,拾粪积肥。我自己动手,在院子的西南角砌了猪圈,一为卖钱,二为攒粪。我的学长、郑家庙村的郑世杰,曾和我同在平原一中的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回到了老家郑家庙。他独辟蹊径,从农村跑到县城专事“拾粪大业”,并常驻城里北街大队,一时间成为县城的“一道风景线”。1968年还在拾粪的他被推荐上了清华大学。我曾一时心中不平:都是“庙里的和尚”,都拾粪,我拾粪“蹲”了在家“扯老牛尾巴,他拾粪“升”了,升上清华念大学。一样的农村孩子,差别咋就这么大呢?
为什么俺俩都是“庙里的和尚”呢?郑家庙、红庙,故称“两庙”,郑世杰,同学们都叫他和尚,长年剃光头,一身农家自纺的白粗布衣裳,一双粗布鞋,前露趾头后掉跟,很少见他穿过袜子。和他在一起时,有人管我叫小和尚
1971年9月13日,我们首批25人进入平原糖厂(啤酒厂)当工人。我担任机修车间主任兼厂团支部书记,带领全体青年职工,每天义务劳动2—3小时,为糖厂实现“三个当年”做出了贡献。那时3年内的工资是每月18元、20元、22元。糖厂的厕所,也是由共青团员们修,共青团员们挖,一律是自愿地义务劳动。那个时候,组织义务劳动落下了谁,谁就会觉得矮了半截,会找到我征求意见,好提高觉悟,争取进步。
斗转星移,时光荏苒,。时间来到21世纪的2005年,我到某企业帮忙,发现厕所管理一直是个大难题。首先,食品生产企业,厕所离车间太近,不符合规定。将厕所迁到了厂区最东南角,厕所离工间太远,还经过一块低洼地,职工入厕太不方便。有人调侃:磨洋工磨洋工,拉屎尿泡半点钟,一天去四回,回来就撒工。厕所再次搬迁,是强制性的,食品生产企业不充许敞口式蹲坑厕所。厕所设到新盖的营业楼上(原办公楼上就没厕所)。营业楼一楼是仓库,二楼是销售科的各市场部,还有天南海北的客户办公室,三楼会议室、展厅、职工宿舍。二三楼终于有了“制式厕所”,有水冲式蹲便。厕所管理由厂里各科室轮流值班,每科室值班一周。科室配置人少的,怨声载道,他们有时一周轮两次或更多。有的科室一值夜班,厕所值班就空了,常常让厕所“跑冒滴漏”“沟满壕平”,更甚者“滿城都是黄金甲”。不知哪位出的高招,说在新楼二楼办公的销售科的人多,厂部决定让销售科负责打扫厕所。销售科长没办法,就把任务落实到人头上,结果更糟糕,常常是轮到某位值班了,此人却在外地市场上。这值日一空缺,厕所卫生“涛声依旧”。每逢此时,销售科长不是挨批就是挨罚。苦思冥想,销售科长憋出新招:厕所值日不准请假,个人找替班自我消化。没轮几圈,这法也不灵了,替班的人找不出来了——都下市场了。科长又换新法:每人每月暂扣20元钱,谁替班每值一天班补助10元,钱由应值班人身上出。所有业务人员敢怒不敢言,只是私下里骂街出气,甚者消极怠工。难怪大家不愿清理厕所,这厕所也实在难以管理。一是基础设施不完善。由私人建筑队建的楼,地面凸凹不平,地漏处高,旯旮处低,死角存脏水。地面上,蹲坑里,管道上,水盆上的水泥斑、油柒斑,斑驳可见。二是没有工具。厕所里除配上一个拖把外,什么都没有。冲洗地面,没安外接水笼头。擦洗水盆、墙面、窗台没抹布。冲不净的残便、手纸,没刷子没夹子,让值班的个人解决这些,确有所难。更重要的是20年前的打工者,都来自农村,常年的生活环境养成了随地吐痰、任意扔烟蒂、随地大小便,便后“起身便走”的惯例,蹲坑里“恶贯满盈”司空见惯。这厕所,打扫好了维持难啊!
我的办公室在二楼最南头,厕所乱像历历在目,身临其境也深受其害。
我是“外来户”,是个“理工男”,生产技术是我的强项也是职能。忍无可忍时给分管的女副总提过多次“糟烂意见”,不知女副总没听进去还是给部下怄气,就是非逼着销售科管厕所。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销售人员干脆一天也不打扫了,让科长用扣下的钱雇人打扫厕所。我曾思忖:这事要是搁在上世纪60年代,人们没吃没喝的情况下,能这样吗?如果雷锋回来能这样吗?如果让人们拿每月18元,又会是啥样?企业做到这份上了,一个厕所,能“活人叫尿憋死”吗?
“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天生的“粪缘”,和粪的恩怨情仇,由粪而生的喜怒哀乐,涌动着我不由自主的欲把老花“插在牛粪上”,我要再一次“掏茅子”!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决定先从处理厕所基础入手,准备清理工具。到县城车站街买了铲子、钢丝刷子、刷厕所的刷子、蜂窝煤的夹子。到物资局化轻门市部买了火碱、草酸。去厂五金库领了阀门、水管。工具物品备齐后,4天时间4个厕所,铲刷完后,草酸浸浇,清水冲洗,建筑污垢全部清理完毕,厕所内窗明墙净,地面见亮。给男厕配上了用废旧易拉罐制作的烟灰缸,给女厕配上了包包挂钩、放纸板。每个厕所的东窗台上,放置一个蚊香罐,点上一柱蚊香或馨香。厕所外间的洗手盆上,安上放肥皂洗衣粉的小盒。墙角地漏处,安放一个残茶澄清桶。这个桶是有裂缝的废塑料桶,用透明胶带缠结实,再打满小眼当漏斗。原来,二楼各办公室的残茶,全都倒在洗手盆里或地漏的角上,得三天两头清理水盆和捅地漏。现在好了,清洁干净,又省心省力。
一切清理工作完毕,领来深腰胶鞋、乳胶手套,连同已购的所有工具,定点放在洗手间备用。
厕所干净了,还缺乏温馨提示和文化气息。苦思冥想,捣敲出几句话来,厕所门口两块牌,其中一块写:今日值班XXX。另一块写:厕所清理,请上三楼,反面写:请下二楼。 洗手间迎门墙上标牌写:仙境空馀逍遥阁,圣贤无奈拜楼台(二楼)。(“空”为动词念四声) 。三楼厕所迎门墙上标牌写:曲径通幽处,逍遥君自来。洗手间地漏残茶桶处:横批:瑶池憩茶。上联:饮罢龙井攀毛峰。下联:留得普洱伴观音。女便池上冲水按扭上:玉指轻按,妙境即现。男蹲便池上按扭处:贵手高抬只一按,天下妙境即可现。男厕小便池上写: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独自一人,苦战一周,一切准备停当,点上高香一柱,烟雾缭绕中,孤芳自赏……
就在此时,我郑重其事地“隆重挂牌”,牌上光明磊落地写着:今周值日王长印。
就在此时,我再一次默念自己的座右铭:大事大干,小事精干,无事“拾柴”,光添“柴火”不添乱。
就在此时,我似乎看到了母亲如获至宝似地捧着那坨牛粪往地里奔跑的背影,那件蓝布衫中包着的那颗农民盼粮的殷切的心!此时,60多岁的我又“掏茅子”了,我掏出了一个新的记录,掏出了一个新的“天地”,掏给你一个不老的儿子!
就在此时,我唤来了办公室主任某耿君,督察科长刘国昌,销售科科长、副科长,当面宣布:从现在开始,王长印值班一周,请各位批评监督。同时宣布命令:副总王长印命令办公室,从即日起,整改职工伙房,先从卫生抓起,卫生标准向我管的厕所看齐,工作精神向王长印看齐!众人惊愕,面视无语,片刻,刘耿二人高声应答:请王总放心,坚决完成任务!
记得2008年的夏天,平原老年书协一行人到厂参观,参观将要结束时,不知谁给领队的杜振贵提示说“厕所里有文章”,老领导竟领大家去参观厕所。参观座谈会上,老领导指着我说:厕所这一套,肯定是你小子干的!我有意识地不置可否,等待他的下文。他见我只笑瞇瞇地装呆,便半开完笑地说:厕所里搞得这么火爆,有点创意,只不过……,拉长了音欲言又止。我想听他的结论,便接茬说:老领导尽管批评指正,我们洗耳恭听。杜会长接着我的话说道:厕所搞的不错,只不过有点……有点“有辱斯文”。再就是厂区、办公区却少点文化气息。他此话一出,正中我下怀,我顺势站起来借箸代筹,赶忙说:今天各位书画大师都到了,请你们来,就是补这堂课的!
当天,各位书法家挥毫泼墨,各显神通,以各种体裁,各种风格,各种方式,美化了企业文化,展示了企业精神,描绘了企业愿景。我近水楼台,向大师们求字,求得“酒仙““酒神”“酒魂”“酒韵”等大字,还有《山居秋暝》行书诗及草隶篆楷等墨宝。收获多多,感触多多。心中自诩:歪打正着掏茅厕,正中下怀鸡中鹤。又验证:庄稼一只花,全靠粪当家!
苍生天天两件事:吃喝——拉撒,吃香的喝辣的,必得尿咸的拉臭的。咸臭我一个,香甜千万家,掏茅子,不也是在行善积德吗?我不是时传祥,但时传祥在我心中,而刻骨铭心的。是娘那双捧粪的手,我是娘手中的那蒎牛粪!
想到此处,我突然忆起了毛主席的一首诗《忆重庆谈判》,诗中曾说:有田有地皆为主……,延安无屎不黄金!
作者王长印,男,1949年6月生,山东省平原县人。曾任平原县啤酒厂厂长、山东省第八届人大代表。山东省劳动模范。国家高级职业品酒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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