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
秋虫在窗外歇斯底里地呐喊着，仿佛一个委屈的孩子，在向大地诉说。尹海涛躺在黑暗里，眸子宛若一个黑洞，已然没有了泪滴。
这时，尹海涛听到屋外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谁家的猪，或者狗钻入了草垛里，一会儿声音便稍纵即逝。他翻身起床，摸索着来到草垛边，隐隐约约听到有细弱的呼吸声。他缓缓地蹲了下去，用手四处乱摸，不一会儿摸到了一只小脚，而后是身子，头发。凭他的直觉，应该是他的女儿小露。此时小露睡得正酣，他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他明明把小露送给了人家，为何她要在这深夜里跑回来？……
这事要从十年前说起。一天，尹海涛在路边发现一个纸箱，他打开一看，里面有一个女婴，他足足等了二三个小时也不见人来，就把女孩抱回了家。就这样，一个笨手笨脚且没有任何育儿经验的大龄未婚男子就有了一个女儿，他给女孩取名小露，自此父女俩相依为命。
尹海涛也是个孤儿，自小生活颠沛流离。三十好几了，还是孤家寡人一个。他挖过煤，打过井，当过装卸工。也去过砖厂，还做过建筑工。他干的一些活儿，是大多人不愿干的。为了养活自己，他从不挑剔，有什么干什么，因此才不至于流浪街头。
自从有了小露，尹海涛感觉到了家的温馨，内心暖暖的，爱如潮水，轻轻涌来。小露活泼可爱，每当听到小露叫他爸爸的时候，他的内心总是激动不已，他愿意为这个小生命付出一切。
上小学时，小露就学会了洗衣，做饭，家里的家务基本上都归小露。尹海涛在附近的工地干活，大多时候都是早出晚归。每次回到家，就看到女儿在写作业，饭菜早就做好了。看到这些，尹海涛总忍不住眼泪，别人家的孩子还在撒娇，而自己的孩子，用她弱小的肩膀挑起了半个家。虽然生活不好，但他们从来没有感觉到苦，他们彼此照顾着对方，也彼此地为对方着想，不是亲生，胜似亲生。
一天，小露做好饭菜，作业也写完，天色已经很暗了，这个时候父亲的脚步声还没有在屋外响起，小露到屋外去张望了好几次，她很担心父亲。就在这个时候，终于听到屋外有动静，小露立刻开门去迎接父亲。她看到与父亲回来的还有二个人，小露认识其中的一个人，他经常与父亲干活的鲍叔叔。
父亲头上绑着纱布，被鲍叔叔搀扶着，看到这情景，小露知道父亲出事了，“哇”地一下子大哭起来，她飞步向前抱住父亲，泪水如决堤的河水，倾泻而出。
原来，尹海涛在工地干活，不小心从二楼摔了下来，头部受伤，眼睛，耳朵，鼻孔流出不少血，到医院检查有轻微脑震荡，两位工友把尹海涛送回家。他们见尹海涛女儿如此懂事，都感动地流下了眼泪。他们知道，感恩不在于贫富，而在于教养。然而，过了不久，尹海涛的双眼不知是什么原因，开始充血，肿痛，因为治疗不及时，后来竟然是双目失明了。
尹海涛成天在悲伤之中，他想得更多的是女儿，一个七八岁女孩的路还有很长。但是自已成了一个废人，还要女儿来照顾，心里极其痛苦，老天爷总会与他开玩笑，自己还没把女儿养大，就要让女儿来照顾他的衣食住行，他无论怎么也无法接受。他记得房间衣柜顶有半包老鼠药，上次药老鼠时用过一半。他怕女儿翻出来，就放到衣柜顶了。
等女儿上学去了，尹海涛摸进房间，摸索了一阵，终于找到了那半包老鼠药，他内心有说不出的凄凉。他一步一步走出房间，仿佛是走向刑场上一样。死对他而言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要失去女儿，从此让女儿一个人去面对世间的凶险，她还只是一个孩子。十多米的距离，尹海涛仿佛走了半年世纪。他想，父女总有要离开的一天，与其让女儿为自己受苦受累，不如离开她。
尹海涛抓来一个饭团，摸索着把老鼠药放入饭团里，当他要把饭团放入嘴中的时候，他又想起捡到女儿时的场景，举起饭团的手又垂落了几分。微风拂过，风里似乎有女儿甜甜地叫喊：“爸爸，爸爸！”
这时，从尹海涛的身后，窜出一只狗来，冷不防地把尹海涛手上的饭团一口夺去，凶列的狗牙，在尹海涛手上留下几个浅浅的牙印。尹海涛知道是狗抢走了他的饭团，他到地上摸了一阵，也没摸着，心里更加沮丧。天黑的时候，就听到邻居家的狗死了。
尹海涛记得他曾经看过一部电视剧，里面有一个瞎子上吊寻死的故事，于是他又有了新的打算，决定上吊自杀。那一夜，尹海涛躺在床上没睡，他计划着怎样去死。当村子上空响起了鸡鸣时，他知道再过一段时间就要天亮了。不久，他听到女儿起床做饭，女儿还哼着歌曲。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天上的星星流泪
地上的玫瑰枯萎
冷风吹冷风吹
只要有你陪
……
尹海涛静静地听着，他认为这是世间最优美的歌。小露做好饭，她匆匆吃过饭，就推开父亲的房门，小声喊道：“爸，饭放在桌子上，我上学去了。”
“好了，路上小心点。”尹海涛说。他想，或许这是与女儿最后一次说话。
尹海涛起了床，他找来了绳子，然后找来凳子，把绳子挂在了高处，歇息了一会儿，他把绳子套在了脖子上，用脚把凳子一登，凳子倒下。他的身子开始下坠，脖子慢慢地被绳子勒紧，他开始无法呼吸，他用手本能地四处抓东西，却什么也抓不着，这时他后悔了，在那一瞬间，他担心起小露来。他想：我走了，小露怎么办？我不能就这样死去。
这时已经迟了，尹海涛死劲地挣扎着，只听绳子一声轻响，尹海涛掉到了地上，原来绳子已被老鼠咬得快断了。过了许久，尹海涛才回过气，他坐在地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他这才发现自己根本离不开小露。
过了一年多，尹海涛被确认为胃癌。他把这个坏消息告诉了女儿，他说：“小露，爸爸得了一种治不好的病，如果爸爸不在了，你要学会坚强。”
“爸爸，没事的，等我长大了，我就带你去治病，我一定能治好你的病。”
经过许多天的考虑，尹海涛又做出一个决定，就是要把小露送给人家，他不能荒废了小露的前程。尹海涛已联系了好几户人家，他们都愿意把小露当亲生女儿一样抚养，就等着小露给个答复。
等女儿放学以后，尹海涛对女儿说：“小露，爸爸带你去做客。”
“哪里做客？我们又没亲戚。”
“前不久结的亲，他们家没有孩子，想要认你做干女儿，就在我们前面那个村庄。”
小露听后，哭丧着脸说：“爸爸，我不要去走什么亲戚，我要在家照顾你。”
不久，就有人来了，开着车把尹海涛父女接去了他们家。吃过饭，尹海涛借口去医院，让人把他送回了家，把小露留在那里，说是治好病以后就来接她。
小露知道是父亲在骗她，父亲想把她送给这户人家。天黑后，这户人家的女主人安排好小露睡觉，小露不哭不闹，等到夜静的时候，小露轻轻地走了出去，因为这户人家离小露的学校不远，小露对这个地方很熟悉，她平时走回家大约要一个小时。
小露趁着月色，一路小跑着回去，当她看到家时，泪水哗哗地流了下来，他没有去敲门，怕父亲睡着了。于是就钻进草垛里，由于太累，一会儿便睡着了。
当尹海涛在草垛里发现小露后，他捶胸痛哭，想不到这个孩子这么聪慧，重情重义，金窝银窝不去，非要跟着自己住草窝。
情是什么？是不舍，是牵挂。是索取，更是回报。也是平平淡淡，不离不弃……
就这样，小露就留在尹海涛身边，照顾着她的养父。后来，小露的亲生父母找到了小露，要把小露接走，小露死也不同意走，她的父母问：“你为何不跟我们走。”
小露说：“你们虽然生了我，但是并不在乎我的生命，把我丢弃。而我这位没有血缘的爸爸，把我的生命看得比他的还要重要，我要服侍他一辈子！”
............试读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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