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蓉棣
我是《絮语流年》(以下简称《流年》)的第一位读者。读罢《流年》,我对作者——我的高中英语老师王慕武(又名王慕娥),愈加爱戴和尊敬。她不光是一位好老师,还是一位写手。
王老师人生坎坷,可她冰清玉洁,诉诸《流年》的情感,给人更多的是温暖。《流年》给我留下深长的感慨。我特就其况味赋诗一首——
凤凰台上凤孤行,
南下苍茫辞古城。
半世江湖遭劫难,
一生疼痛嫁才卿。
不矜门第金陵贵,
默守军魂玉烛莹。
白发又新何掷叹,
流年无愧对清明。
新时期,中国出版了一大批“伤痕文学”和“反思文学”的著作。我认为,《流年》不失为此类著作中的一部好作品。
《流年》好在内容真实可信,情感深致。自传,是个人史,它的生命在于真实,如果离开真实,自传便失去阅读和留世的价值。王老师在《流年》中,敞开心扉,不用曲笔,公开了许多隐私。她与“三哥”的情感纠葛,她与前夫江洪相识相恋相爱的经历,她与胡光勋先生重组家庭的心迹,她出席江洪平反暨追悼大会后的悲痛表现,等等,都和盘托出。谁都明白,自传写作,最大的挑战是心底情感的表达,而心底情感的表达,最容易受道德绑架,如果处理不慎,很可能会让爱情、亲情或友情受伤。对这个挑战,王老师却不回避,也不设防,这是很值得赞许的。这表明王老师写作《流年》,态度是十分真诚的。正因如此,《流年》的内容显得真实可信,而作者笔下流淌的情感,显得自然而真挚。也正因如此,我读《流年》,心底不时产生共鸣,作者悲,我悲,作者痛,我痛,作者怒,我怒,作者喜,我喜,作者忧,我忧。作者在第七章“离殇难愈”第三节“永远的痛”中写道:“江洪去世的那年除夕,偌大的一个校园,只有我们母女三人留守学校,孩子们都出去看热闹了,我佇立窗前,面对那静穆的山峦,不禁百感交集,抑制不住内心的痛苦,终于失声恸哭。”读到此处,我亦泪流满面。这是《流年》真实的力量使然。
《流年》好在写出了“大我”,人生格局较大。王老师读过华东军政大学。军政大学是中共中央军委建立的培养军队干部的大学,富有革命传统,它奠定了王老师的人生观——为国家的建设和发展奋斗终身。她的人生信念和精神力量,全然根植于此。1950年冬,她从军政大学结业后,进入华东军区三野政治部外国语学校攻读俄语专业。1952年6月学校因故停办,他遂转业地方,加入了教师队伍。她先在临安师范学校、临安工农速成中学、嘉兴医士学校担任共青团专职干部,后在嘉善中学从事教务处工作,后在乐清实验小学担任文艺活动指导,后在芙蓉中学、柳市中学担任英语教师,纵观其工作表现,一言以蔽之,就是“先进”。先进是她的人生坐标,是她的努力方向,也是她的精神动力。为了先进,她完全服从组织安排,组织安排她到哪里,她就到那里,组织让她干什么工作,她就干什么工作,从不抱屈叫苦,且为人一直低调矜持;为了先进,她拒绝心仪于她的曾担任过国民党员、国民党政府职员的“三哥”的求爱;为了先进,她三次进入浙江省团校培训,次次表现出色;为了先进,她每到一个新单位,都急着投入工作;为了先进,她为自己因前夫家庭出身不好而没有获批中共党员而悔恨、悲伤;为了先进,她带领学生开展假期务农工作,身先士卒,在田间干最苦最累的活,以至“两条腿久久不能复原,最后消肿、变黑、结痂、蜕皮”;为了先进,她敢于冒险,在全校第一个也是唯独一个,将自己的所有积蓄——600元借给校方,作为校办工厂的启动资金;为了先进,她强忍失夫之痛,全身心地投入学校宣传队活动,还指导排练现代京剧样板戏《沙家浜》……读《流年》,一位积极、进取、坚强、自信的女性知识分子形象跃然纸上。完全可以这么说,《流年》中的“我”,不是“小我”,而是“大我”。她的人生格局,不限于三尺灶台,不限于儿女情长,不限于柴米油盐,而放眼于工作,放眼于学习,放眼于对国家建设与发展事业的真诚奉献。
《流年》好在人物事件典型,其演绎的“人间冷暖”,令人深思。“我”、“三哥”和江洪,是《流年》中的主要角色。“我”是新中国第一批培养的以翻译为职业的军人大学生,但出身门第不无高贵,爷爷是小学校长,父亲是金陵大学英文和古文教师,外兼震旦中学教学,母亲是大家闺秀,其娘家“韩道房”是秦淮河畔有名的大户人家,因此“我”是一位家庭成分不无复杂的新式知识分子。“三哥”是国民党员,是国民党政府职员,受过高等教育,他是一位带有没落王朝印记的旧式知识分子。江洪出身地主家庭,受过高等教育,虽然解放前就已投身革命,还曾是中共党员,但解放初期因一次意外事故而受到组织处分,故他是一位政治背景比较复杂的旧式知识分子。这三位人物都是“带病”的知识分子,在那个特定的时代里,都成了革命阵营的怀疑、审查对象。事实也正是如此。《流年》除隐去对“三哥”的情况的介绍外,对江洪和“我”特别是江洪的情况作了重点记述。自然,这是一大悲剧,江洪最后死于政治迫害,而“我”不光中年失夫,与两个女儿成了“孤儿寡母”,还背上了莫须有的“伪军官太太”的罪名,差点被逼疯。这让人读出了人间的冷酷和凄凉。另一方面,作者在《流年》中写了几处人生拐点,其中两处,却让人读出了人间的友善和温暖。一件是作者和前夫因受政治歧视而赌气离职回乡后,发现自身根本没有能力在农村生存,于是迫切要求复职,而复职成败最后取决于张某的调查意见——他说好话,就庶几成功,他投井下石,说坏话,就会失败。可张某是位好人,他说了好话,因此作者与前夫复职遂取得了成功。一件是作者在“清理阶级敌人”斗争中,向学校提交了一份检查交代自己历史问题的材料,这份材料所交代的情况是否真实,最后取决于潘老师的调查意见——潘老师特赴作者的故里南京调查,他说真话,作者被停止审查、批斗就有希望,他若说假话,作者将会面临政治灾难,结果,潘老师不光说了真话,还买来一颗雨花石送给她,借以安慰她。因此,作者最终得以恢复名誉,结束了梦魇般的厄运。读《流年》,读出人间这些冷暖,不能不让人感慨,不能不让人陷入沉思。
《流年》好在个别题材难得一见,颇有史料价值。1937年底,南京失陷;1940年,汪伪政府在日寇的刺刀下粉墨登场。为笼络民心,当年汪伪政府出台了些许绥民政策,其中包括开办了“首都儿童教养院”,此教养院其实就是孤儿院。该院生存历史很短,对它的内幕,世人了解得非常有限。但作者与妹妹慕兰、慕慈因年幼失去家长而曾先后进入该院学习、生活,而作者在其间竟呆了四年之久,故对孤儿院的情况,特别是对孤儿院的黑暗面了解得比较深刻。她在《流年》中对此作了详尽的记述。她还回忆写道:当年,她与小伙伴们不时被打扮一新,作为小演员,出席汪伪政府组织的对外宣传活动。这些活动充满欺骗性,背后所隐藏的政治玄机,不言而明。自然,这些题材,对研究汪伪政府历史的今人而言,实为难得一见,具有一定的史料价值。
《流年》好在文学品质不低。自传,从文本上看,它天生有个缺陷,由于它重回忆,重记录,重再现,与文学的核心要求——重创造、重表现,相去较远,故文学品质一般不高。但《流年》好在结构安排、题材剪裁、细节描写、行文节奏把控、魔幻现实主义写法、文字表达诸方面颇见功夫,因此,整体上看,它文学品质并不低。特别是细节描写、魔幻现实主义写法,其水准之高,令人难以相信。先看细节描写的例子。“三哥”心仪于“我”,“我”却拒绝了他的追求,而“我”对他最后说的话是:我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可你历史上是个伪军官,又是个国民党员……此事现在不行,以后也绝不可能……除非你彻底地改造思想,转变立场,成为一个共产党员。17年之后,“我”和江洪出现在“三哥”面前,“三哥”趁江洪离开的瞬间,忽然向“我”探问江洪的级别,并问江洪是否共产党员,而“我”竟“一时有点愧色”。值得补充的是,那时“三哥”经过改造,已成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的一员,且加入了共产党,还晋升为航空测量技术工程师。“三哥”探问这个细节,四两拨千斤,情感的冲击力巨大无比,其背后的文章,大可写一部书。至于魔幻现实主义写法,《流年》里有两处,一处是作者失去父亲,一处是作者失去前夫,这两处都写死者深夜偷偷回家探看亲人,特别是后者,作者将其情景描绘得十分逼真:“我清楚地看见他轻轻地推开我的房门,慢慢地走近我的床边,掀开了帐帘。见他穿着一套蓝色中山装,正欲俯身于我……”读到此处,读者或许会说,这就是所谓的鬼吧。其实,人也好,鬼也罢,在那个荒诞不经、黑白颠倒的年代,谁辨得清?要说答案,它尽在不言中,尽在文字的背后。
《流年》自然也有缺陷,但我不苛求王老师,不例说了。这里,恕我说几句题外话。
王老师恐怕是芙蓉山历史上出现的第一位最时髦的女人——南京人,年轻漂亮,戴眼镜,讲普通话,穿连衣裙,教中学英语,走在路上,身上满是眼晴。她给芙蓉人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1980年,她调往柳市中学。在告别芙蓉中学时,她写下了意味深长的一句话:“挥别了校园与那条徘徊了近二十年的溪滩堤坝,个中滋味难以言表!”从中,我读出了一颗孤独而挣扎的心。不过,往事如风,往事亦如歌,今天我想告诉王老师的是:芙蓉依然是您的家,芙蓉人依然在想念您,希望您常回芙蓉看看。
2018年元月10日于乐清马车河二马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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