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在农村姥姥家的大院儿。
那是四间坐北朝南的起脊大瓦房,四十年的土坯墙,两铺大炕,冬暖夏凉。左右是鸡架猪舍狗窝,仓房车库土厕所,一圈杨树把大院儿围绕着,木头做的大门用麻绳和洋钉当门锁。
大院儿四季分明,各有风景。春天杨柳絮直往人的鼻子里钻,刚翻完的黑土泛着潮湿的泥土香,一场春雨过后踩一鞋底的粘土,姥爷专门在门口放把铁锹,鞋底被铲了一遍又一遍。姥姥种的蚂蚱菜开花了,五颜六色装点着园子的围栏。姥姥养的小鸡崽,鸭崽怕冷,养在屋里的炕上,一进屋一股臭烘烘的味儿扑面而来。灶坑烧的是去年剩下的苞米杆,和姥爷去年积攒的干树枝,我最讨厌做饭的时候烧火,满屋子烟和蒸汽,啥也看不见。五一要种地之前,辣椒苗也要栽在炕梢的泡沫箱里,这么大的炕都没有我呆的地方,姥姥说晚赶紧滚蛋,去你大舅家,你二姨家找宿吧。
夏天夹竹桃开花了,我一直缠着姥姥,终于给染了粉红的手指甲。帮大舅家踩完了土墙,赶紧从园子的摇把井里,摇上一桶冰凉的井水,摘个西瓜、两根黄瓜、几个西红柿,噗通扔到桶里再放下去,晌午在小树林眯了一小会儿,却惦记着水井,顶着大日头把东西捞上来,那西瓜是姥爷精挑细选的,保甜!夏天的晚饭,十有七八是蒸一锅苞米土豆茄子,炸的辣椒酱。顿顿临吃饭前,姥姥都要坐炕上大嗓门喊:那几个崽子,去薅两个大葱!虽然她说的是两个大葱,但不能真的只薅两棵,起码得二十颗吧!天黑前再去园子里摘些葡萄、海棠、黑黝黝,填饱总也填不满的肚子。哪棵李子树有虫,哪个葡萄架酸,心里规划得明明白白,再极其不情愿地去睡觉。姥姥家的炕席是竹子编的,铺个小被喊热,啥也不铺喊扎脚,姥姥说爹了个腿的上窗台睡去。窗框一拆,铺个垫子一趟,果然窗台上凉快,还能看星星。那些蝉鸣蛙叫、鸡鸣狗吠的声音,真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催眠曲。
秋天所有的记忆都停留在国庆节,那几天全家人不分男女老少,基本上都轮流回到姥姥家割苞米。姥姥给我戴粉色头巾,蓝色劳动服,还发了一把锃亮的镰刀。拖拉机会把我拉进那些望不到边的苞米地,给我分了一垄,其他大人分了一人三垄。吭哧吭哧放倒几颗苞米杆,我就得在拖拉机斗子上躺一会儿,真累啊。一天下来,脸蛋子被苞米叶喇的火辣辣,额头晒得黢黑通红。傍黑天儿,所有人坐在硌屁股的苞米堆上,一边给苞米脱皮一边家长里短,二姨那尖嗓门啊,离老远就能听见她哈哈的大笑声。这样的劳动要持续整整七天,姥姥每天晚上会奖励我一顿零食,从她那个不知道颜色的木头柜子里,变出炉果,大饼干。童年记忆里,麦乳精是最好喝的东西。
冬天早起跟着姥爷扫雪,最后把满地的鸡屎和落叶,混合着沙子堆个黄色的大头雪人。姥姥从进腊月就开始带着一家人忙碌,我被分配拆烟盒,桂花烟里的锡纸贴在墙上还挺好看。但我更喜欢姥爷赶集买的年画,各种小胖子、山水、大朵大朵的红色牡丹。姥爷找人赶在元旦杀年猪,那天来了一屋子妇女帮姥姥切酸菜,屋子里酸臭酸臭的。姥姥拎着我的脖领子叫人,这是二奶家的大娘,这是舅姥家的二舅妈……一转身功夫,根本分不清谁是谁,我只能一直傻笑。年猪杀完,姥姥煮了够吃一冬天的烩菜,弟弟吃腻了,领着我去仓房啃冻豆包,黏米面的比黄米面的好吃。天儿最冷的时候,姥爷去豆腐坊拉回一板车豆腐,还用暖瓶打了一壶浓浓的豆浆。大人们忙着蒸豆包、蒸馒头、炸麻花、做发糕,仓房的大缸被装得满满登登冒出来。爸妈不知又被谁家喊去炸麻花,反正年前是见不着他俩。过年之前最后一个集,小小子闹着去赶集买piaji买摔炮,而我最热衷的是买头花,扯布做花棉鞋花裤子。自从弄丢了带绳子的红手闷,姥爷给我编了个带花边的柳条筐,我用来装扑克和瓜子,整个寒假都带着它前街后街的串门。
一年的时间在过年那天宣告圆满,姥爷领着小孩们,往门窗以及车库猪圈门口贴春联,满院子飘着五颜六色的挂签,姥姥准备好一卷一卷的钢镚当压岁钱,三十那天晚上又亢奋吃得又撑,也不知怎么就睡着了。正月里,大人们都奋斗在烟熏火燎的麻将场,姥姥却喜欢看牌,黑色的长条形状的神神秘秘,我看不懂,跟着其他小孩儿们嘻嘻哈哈,打打闹闹的各家窜。从初一开始,上顿煮饺子下顿煎饺子,吃了一整月饺子,年在一眨眼之间就过完了。
这样的美好又过了十几年,我以为一年四季不会改变,直到我失去了姥姥,也失去了这样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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