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徐大妈是一位颇有名气的过庄稼日子的好手。
麦收后,她要在自家地里寻寻觅觅好些日子,直到见不到一个麦穗儿落在地里为止。这在别人家的地块里,是见不到这种情形的。徐大妈想,既然一滴血,一滴汗地把麦子种出来了,尤其已经到了嘴边上了,就不能丢到地里。别人家的地里自己管不着,自己地里的麦穗儿一个也不能丢,都得弄回家去。对于别人地里的麦穗儿,徐大妈不是不想去捡,即使主人真的放弃了,徐大妈也是心有余力不足,因为已经近七十岁的人了,那么多的地块儿,那么大的面积,自己根本无法全都捡得干干净净弄回家去,所以,年年只有怀着深深的遗憾和不安作罢。
分地后,粮食连年丰收,除了留够吃的,绝大部分卖了余粮。因为吃穿不愁了,好多人对那捡麦穗儿、捡豆粒儿的活儿,越来越不屑一顾,更不觉得心疼。谁如果说起颗粒归仓的话来,反遭人耻笑。弄得一向舍不得丢掉一个麦穗儿、一粒黄豆的人,想捡,也觉得不好意思,从而不得不忍痛放弃这与众不同的举动。再加上农忙时确实疲劳,那种下蹲或弯腰的复收,好多人也不愿意干了。一句话,许多人吃苦耐劳的品格大大缺失。这就造成了庄稼收获时有着不小的浪费。多年前,作者曾拍过几张图片,留存至今,记录的是:麦收后套种棒子,很快,雨水充沛的麦茬地里,或者说棒子地里,出现满地密密麻麻的麦苗儿!那是收割机立下的功劳。望着满地看不见地皮的麦苗儿,实在让人心疼!谁都知道,人力无法将那些散落满地的麦粒儿捡回家的。扫又无法扫,捡又没法捡,人们只能摇头叹息。当人们告诉农机手维修收割机时,已经晚了。还有,据说收割机出厂时又允许在收割时有一定比例的粮食抛撒,不知是真是假。
徐大妈常常将自家地里的麦穗儿几乎一个不剩地捡回来,但面对满地的麦粒却无能为力,因为麦粒儿混杂在满地的麦茬和被粉碎的麦秸里,想把麦粒儿捡起来,谈何容易;把它们打扫起来,又根本不可能。
徐大妈站在地头上,只能眼睁睁地唉声叹气,摇头跺脚,却又无可奈何。
而对于棒子粒、黄豆粒,徐大妈就不那么痛心疾首了。
棒子穗儿风干后,就进行脱粒儿。无论在农家院子里,还是在当街,都难免散落许多棒子粒儿。近处的,打扫起来即可,远处的,草丛里,墙角处,砖缝里,泥土里等等,难免藏起来许多,东一粒,西一粒,并不适宜去打扫,那样会裹进很多垃圾,况且也很难扫,唯一的办法,只能动手一粒粒捡起来。这是个费时费力的活儿。但是,徐大妈一粒也不舍得放弃,她一会儿蹲着,一会儿弯下腰,认真地将这儿一粒,那儿一粒的棒子粒捡起来。连那些卡在砖缝里的棒子粒也不放过,她用牙签把它们从缝隙里一粒粒拨出来。
至于黄豆,徐大妈的办法是,先把地面上容易捡的捡起来,落入砖缝里的,陷进泥土里的,先放过不去管它,让它度过一个晚上。经过一个夜晚,黄豆粒儿吸足了潮气,膨胀起来,个头变大了,纷纷从泥土中,从砖缝里弹出来,再去捡,非常方便。
脱粒之后,光是捡黄豆粒儿或者棒子粒儿,徐大妈往往比正常脱粒用的时间多出一两倍,更比正常脱粒辛苦,腰酸背疼是显而易见的。为这,丈夫又心疼,又看不惯,说:何必呢,又不是过灾年,吃了上顿没下顿,累得浑身酸疼,值得吗?
邻居们有人见了,也像看西洋景那样觉得稀罕又好笑。但是,徐大妈我行我素。
已经是“奔七”的人了,这习惯很难改掉了。丈夫见费了不少口舌劝阻无效,只好任她而为,并很少帮她的忙,因为那份腰酸背疼的痛苦,丈夫实在吃不消,只有去干别的。
徐大妈还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地方,那就是,年年卖粮食,她都必须晒干扬净。郭村镇唐楼村有一家粮食收购站,老板唐世龙,他对每年徐大妈卖小麦,买棒子,从不验水分,也不除杂质,而且每次都能给个好价钱。他对徐大妈说,你的粮食免检,干燥又干净。如果唐世龙有机会亲见徐大妈在出售粮食前是怎样付出的,他一定十分惊讶:徐大妈家有一部小型脱粒机,脱粒时,她要在地上铺上一块很大的条子布(蛇皮布),就在上面脱粒,此举根本不会有泥土混在里边?尽管如此,却会有许多棒子粒儿迸溅到条子布以外的泥地上去。待脱粒结束后,徐大妈对散落到泥地上的棒子粒儿是这样做的:棒子粒儿密集的地方,她用笤帚扫起来,这比一粒粒捡起来节省好多时间,但是却混入了不少浮土,她先是用筛子筛去浮土,然后再用簸箕将里边的草节儿、树叶等簸出去。这样一来,从泥地上扫起来的棒子粒儿格外干净。对于那些迸溅到泥地上距离又远的棒子粒儿,这儿一粒,那儿一粒,浮土里,垃圾堆里,草丛里??????非常分散,再用笤帚打扫就不合适了,她就动手一粒粒捡起来,这样捡起来的棒子粒很干净 ,没有任何杂质,直接归入大堆即可。
有一回,邻居家给棒子脱粒,她去帮忙,令她大吃一惊:那位邻居居然把从地上打扫起来的、含有一半泥土的棒子粒儿归到了大堆上,然后用木锨翻动了一番,掺和均匀才结束。邻居说:如今谁老实,谁吃亏,这光,不沾白不沾。世上无商不奸,这便宜不能让他们都占了。
这句话,徐大妈听起来很别扭,徐大妈又不便搭话,但徐大妈并没有把邻居的话落实到行动上。多年来,她一直坚持把要卖的粮食,小麦也好,棒子也好,一是要好好晒干再脱粒,把水分降到最低,二是要干干净净再出售,把杂质降到最少。
对于邻居的做法,她不赞成。她认为,那样做,对不起人,做人不能失了良心。实实在在与人相处,与人交往,才会有真正的朋友。
而那位收购粮食的老板唐世龙,对徐大妈的粮食,每年也都以比较高的价格收购来作为回报。这令好多邻居既眼热又嫉妒,有人曾经问她,与那位唐老板是什么亲戚关系。
徐大妈说,以诚相待对双方都有好处,这就是现在国家的对外政策,叫“互利共赢”。
没想到,没有多高文化水平的一介农妇,与时俱进,竟也学会了不少新名词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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