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春桃
余仲廉诗评（38）
倾情于对生活中美好事物的发现
——谈余仲廉先生的诗
作者：吴投文
作者：崔逢春
在我接触的诗人中，余仲廉先生的身份显得比较特别。他是一位成功的企业家，也是一位具有博爱情怀的慈善家；是一位书法家，也是一位撰有书法美学专著的哲学博士。在搏击商海之余，他长期潜心文学创作，在全国多家名刊大报发表诗词赋、杂文等数百篇，出版诗集《灵魂的解读》、哲理专著《行悟人生》等，此外编撰《珞珈诗派丛书》《博昊风韵》《忆老佛爷些许》等十几部书籍。从这份成绩单来看，他不仅仅是商界成功人士，也是文坛中人，尤其是诗坛中人，他既写新诗，也兼善旧体诗词创作，不仅创作数量极大，让人吃惊，而且具有自己的创作特色，显示出来自生活的丰富底蕴。诗与人在他的身上合二为一，其诗如人，其人如诗，正如著名美学家彭富春所说，“写景、咏物、品人、言志、抒情、寄思等等，在余仲廉的诗篇里无所不包，无所不有。余仲廉是一位生活诗人，他写的是生活的诗篇。”（《诗歌是关于人与世界的言说》）
余仲廉先生还有一个武汉大学校董的特别身份，是武大企业家校友会的枢纽人物之一。他虽是大富之人，却为人低调，在回母校的不少珞珈人中有此一说：“回武大，看樱花，见仲廉兄”，可见其人格魅力之不一般处。因为珞珈学缘，我参加他组织举办的“珞珈诗会”，得以与他相识，深感他身上有一种兄长的气质。作为一位诗人，他又有豪放的一面，他往往直抒胸臆，情感炽烈，把整个身心在诗中袒露无遗。比如，他如此抒写对母校武大的热爱：“前生结情缘，一心挂珞珈。生是珞珈人，死属珞珈魂！”（《珞珈愿》）珞珈在他的诗中不断出现，梦魂萦绕，感人至深。他有一本诗集《珞珈情诗》，珞珈的历史人文、校舍屋宇、校友往来，乃至一草一木，在他的诗中都带有温煦的底色。
诗酒人生既是余仲廉先生向往的境界，也是激发他创作的动力源之一。据闻他自称“酒佛”，很多诗作就在把酒交杯中问世。友人相聚，把酒沉酣，“举杯畅饮酒一瓶，热情盛邀兄弟们”（《珞珈情》）；感怀人生，有感而发，“把酒苍茫铸史诗，揽怀日月写人间”（《人生感怀》），“唯有琥珀盛茅台，使人快活游九霄”（《酒佛》）；挥毫泼墨，意态酣然，“浊酒三杯天地小，呼童唤儿铺纸横。挥毫泼墨无疆域，行云流水腾龙生”（《 醉书醒后》）；校友相聚，激情澎湃，“一群珞珈人，畅饮珞珈酒。澎湃珞珈心，亢奋珞珈情。”（《珞珈人》）他把自己的诗都称作“情诗”，确是如此。他是性情中人，亦是痴人，于性情中写诗，于痴情处写诗，大概是他生活的一种常态。他还有一个特别之处，常常在诗朋文友雅集时现场写诗，现场吟咏，酒助诗兴，淋漓酣畅，可见他身上时时有一颗诗心的跃动。
在余仲廉先生看来，大概诗歌和生活本就没有边界，有生活的地方就有诗，有诗的地方就是生活。他的旧体诗词如此，新诗也是如此，都是他从生活中得来的，都是从他的心灵中自然地流出来的。在处理诗歌与生活的关系上，他显然是一位乐观主义者，他更多地倾情于对生活中美好事物的发现，因此，他的诗往往呈现出明亮的光彩、酣畅的气势和雄丽的辞藻。对他而言，明亮是心灵的底色，酣畅是生活的态度，雄丽是创作风格的凝定。雄丽偏于壮美，但也并不排斥优雅和优美。《心曲》颇能代表他的人生态度，也是其创作风格的体现：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不以人欢，不以己忧，
不以……外因、内因
我来谱我曲，我来变我调，
来，来，来，一起来，朋友们，
拿空间做曲单，
拿时间做歌词，
拿空气做琴弦，
拿阳光做线谱，
拿月亮做声标，
拿星星做音符，
拿雷鸣做音律，
拿闪电做光柱，
拿气流做琴调……
让无形的手来演奏，
这心中的神曲，
用无形的你来聆听
这天籁之希音，
悠悠的，悠悠的……
诗中体现出来的人生态度是从容与淡定，但诗人的内心却满怀激情。“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也好，“不以人欢，不以己忧”也好，都是一种乐观主义的人生态度，都是对心灵趋赴美好事物的调试，不因生命中的暂时失意而沉沦，也不因生命中的一时顺利而放弃拼搏的斗志。诗人的心中激荡着豪迈的诗情，空间、时间、空气、阳光、月亮、星星、雷鸣、闪电、气流等意象，都带有壮美的性质，都是诗人心中所有，也是诗人笔下所有的事物。这些意象汇聚在一首诗中，就是境界的阔大，体现在诗人的心灵层面上，就是一种难得的格局。既是诗意的格局，也是人生的格局。这就是诗人的“心曲”，是诗人“心中的神曲”。再联系他的《诗情狂》来看，更见其壮美风格的拓展：
诗情昂，
词情昂，
诗词情怀轩高亢。
牍笺上抒豪放，
人生何必儿女情长！
思颠狂，
意颠狂，
思意颠狂冲云霄。
天地间斩魔王，
岁月任我颠倒疯狂！
诗人的心中怀着不可遏制的诗情，“牍笺上抒豪放”，这是一种诗意生活的态度，也是诗意精神的扩张。在一个物欲横流的时代，很多人为功名利禄而狂，眼中所见，心中所有，不过是物欲的满足或物欲的替代而已，哪里还容得下诗情的驻留？他诗中道出来的心声却是为诗歌而狂，为诗情而狂，“思意颠狂冲云霄”，他的追求别有境界。作为一位慈善家，他与夫人创立湖北博昊济学基金，至今已资助两千多名贫困大学生，极力弘扬中华民族重教助学的美德；作为一位诗人，他全力助推武大珞珈诗派的发展，努力把珞珈诗歌推向全国。这是他的情怀所在，也是他胸臆中“诗情狂”的体现。一个人心中有诗，就有云淡风轻的超越感，就会看得更高更远。
余仲廉先生的很多诗中，都有一个激情满怀的抒情主人公，这既是他自身生活的某种投射，也是他所向往的理想人格。他赞美野草，“任尔千踩万践踏，芳魂不屈神屹立。即便腐烂化作泥，春来乍暖又生机。”（《野草赞》）感怀人生，“时光倘若倒流去，我自放情作痴颠。把酒苍茫铸史诗，揽怀日月写人间。”（《人生感怀》）畅想未来，“梅花傲雪送小龙，杨枝欢舞迎骏马。龙马精神齐彰显，敢叫日月换新景。”（《贺新年》）中秋抒怀，“繁叶树上果累累，沧桑人生业巍巍。往昔回望心无愧，岂怕岁月入暮年？”（《中秋抒怀》）重阳观海，“九九岁月是重阳，西坠红日更光芒。自信人生五百年，能创事业千秋辉。”（《重阳观海》）这些诗中都有一个鲜明的抒情主人公形象，似乎都与诗人的自我形象重叠在一起。诗人抒真情，把心中所有倾吐在纸上，纸上便洋溢着饱满的生机。这是诗人心迹的真实流露，诗人的性情隐现在其中。他所流露出来的情趣都带着对生命之美的追求，生命是美的，生活是美的，诗人带着乐观主义的情绪看待人生事业，诗中有一种昂扬的气场，有一种壮美的气势。对他来说，他是贴着自己的生活来写作的，他的诗中全然没有柔弱的气息，极少流露出对生活的哀怨。他始终对生活怀着感恩的情结，在生活中锤炼自己、磨砺自己，收获事业、收获诗意，因此，他的诗歌总有向上的力量，带给读者强烈的感染。
在余仲廉先生以乡愁为题材的诗中，有一个更清晰的自我形象，诗中的抒情主人公带有更多的自我色彩。他的乡愁诗有旧体诗词，也有新诗，新体旧体相映成趣，主要抒写对故乡石首的感念和眷怀。在他的笔下，故乡的一切都复活在他的记忆中，柳湖，南口，老山嘴，梅田湖，藕池镇，上津湖，洞庭湖等等，旧乡如梦似幻；白鹭，红莲，渔舟，林带，篁园，油菜花，杨柳风，荷塘雨，芦苇霜等等，情景历历在目；父母，兄姊，玩伴，师友，邻居，同学等等，亲情、友情、乡情融为一片，充满温馨的情感。他出生在农民家庭，少时贫困，他曾对一位朋友说：“我是终年赤脚。我冬天在雪地里牵出我的牛，等着牛拉出早晨的第一堆屎，赶紧双脚插入，站在稀烂的牛屎里取暖。”可能很多人会感到惊讶，但曾经确实有过那样一个时代，他一点儿都没有夸张。他的极难得之处，就是创业成功之后尽心回报家乡，并没有纠结于少时的苦难经历。在他的诗中，他对故乡的描绘几乎完全不见少时留下的创伤烙印。他在《故乡的早晨》写道：
牧笛朝读少年郎，声唤童心忆序庠。
绵绵晨雾轻烟袅，郁郁葱葱溪水长。
彩色田野穷天际，微风拂鼻裹馨香。
一幅人间好画卷，瑶池仙境赛天堂。
诗人回到故乡的老屋过夜，早晨起来散步，因勾起对少时的回忆而作此诗。诗中有对少时读书生活的回忆，有对故乡美丽风景的描绘，有对故乡发自内心的赞美，一切都圆融于诗人眼前的风物中，情思真切，意境饱满。读这样的诗，尤其对处身都市的读者来说，实在是一种美妙的享受。诗人状景写物，固然具有画境一般的效果，更是心里的泉流汩汩而出。再看他的《小满有感》：“和风拂柳苦菜香，荒滩野地长满粮。池塘嫰荷逗鱼嬉，青青麦穗灌满浆。桑叶茂繁桑葚紫，蚕丝盈腹蚕体美。一年节气二十四，最是小满含深旨。”同样写得情真意切，似乎诗人从故乡的山野中走来，带着满身的乡野气息。他这类写乡愁的旧体诗词很多，表现对故乡的皈依情结，往往色调明朗，乡愁之乡是美好的画境，乡愁之愁是美好的情思，极少见哀怨的流露。这就是一位游子的襟怀，即使他对少时生活的追忆，也在明亮中流露出对故乡土地的温情与热爱。
在余仲廉先生的新诗作品中，抒写乡愁也是一个重要的主题，相对于他的旧体诗词来说，可能写得更舒放一些，他在诗中所袒露的襟怀可能更接近当下的生活实景，情感的抒发似乎更为浓烈。他在《不能释怀的乡愁》中如此写道：
乡愁啊乡愁
不能释怀的乡愁
伴随着岁月的行走
从黎明到黄昏
从黄昏到明月升起
只要不被事情所牵绊
就被她所控制
无论我身在何处
哪怕是沉睡的梦里
也让梦境不得安宁
乡愁啊乡愁
不能释怀的乡愁
伴随着岁月的行走
从乡恋到思念
从伙伴到乡亲
从童年到暮年
从故事到故土
清晰而模糊
模糊而清晰
就这样婉转反复
令人魂牵梦绕
乡愁啊乡愁
不能释怀的乡愁
伴随着岁月的行走
穿越时间和空间
把记忆在血液里浸泡
用心灵的脉搏发酵
酿造出来的摄魂老酒
让我痛饮痴迷颠狂
终日沉醉其中
愈饮愈醉，愈醉愈饮
乡愁啊 乡愁
不能释怀的乡愁
请停下时间的脚步
让我在沉醉中醒来
让我在沉浸中清醒
别用乡愁把当下填得没有缝隙
哪怕只给一秒钟
让我做个自由的梦
诗人对乡愁的咏叹与自己深切的生命体验联系在一起，与特定的时空联系在一起。乡愁始终挥之不去，时时萦绕在诗人的梦中，“也让梦境不得安宁”。他被誉为“生活诗人”，他写的是“生活的诗篇”，在他的这类乡愁诗中，游子对故乡的情与爱都带着来自生活的朴素底色，与故乡的风物和人物融为一体。不能释怀的乡愁，在他的诗中具有生活的底蕴，不是他在都市的咖啡厅里虚构出来的，而是出自他心里的情感波澜，乡情与乡韵都显得极其真切自然。他在《游子的爱》中写道：“还有那交织成网的水渠、水沟/连通那数不清的大小湖塘/划着小舟、木筏、板桶、腰盆……/可以随性穿梭往来其间/抓鱼、采莲、游戏、打水仗……/任着性子尽兴，一切都是免费”，游子的爱通过诗中的细节表现出来，丝毫不显得空泛。这是诗人曾经所经历过的生活，已经沉淀在他的血脉中，故乡的风物既是一种生命寄托，对诗人也是一种珍贵的精神财富。他念兹在兹，无不写得真情饱满。特别值得提到的是，他感念母亲、感恩母亲的诗极多，其中有一首长诗《慈母诗传》，共七十余节五千六百余字，即使在当今诗坛也不多见。母亲与故乡是诗人生命的两个源头，是诗人生命的源头活水，诗人为慈母立传，也带有为故乡立传的性质，也是诗人抒发乡愁的集中体现。这是一首献给母亲的长歌，也是一首献给故乡的长歌。
余仲廉先生诗歌写作的题材相当宽广，他敏感于生活中的点滴发现，往往发而为诗，不少诗歌带有哲理的色彩。他是一位在生活中敏于思考的诗人，思考自己的事业，思考人作为人的存在实质，一些诗写得别致而富含哲理，给人很深的启发。《你是伟大的伪人》就是一首值得琢磨的诗：
你是伟大的伪人，
把善变两端能量集一身；
你能占有我的时间和空间，
让我随着你的意思行为。
你是伟大的伪人，
一切只在转瞬眨眼间，
在地球及大气层内，
就寻找不到你的蛛丝马迹；
你是伟大的伪人，
当你需要我的时候，
把我高抬到珠峰之上，
尊称成为你心中的唯一。
你是伟大的伪人，
当你不需要我的时候，
把我扔在珠峰山底，
与你毫无关系的抛弃。
你是伟大的伪人，
为了你需要的时候所用，
希望我保持无我的本质。
在你反复的用和弃中感知，
你真是伟大的伪人。
根据诗中隐含的提示，这个“伟大的伪人”可能是诗人的某个商界朋友，当然也不能完全确定，但肯定与诗人有一定的人际交往，或者是诗人在自己的生活见闻中概括出来的一类人。实际上，这样的人在我们的生活中并不少见，这类人为人处事机巧善变，没有人之为人的忠实信念，是一个“伪人”。但何为“伟大的伪人”？既是讥嘲，也是悖论。生活的复杂性正在这里，人性的复杂性也在这里，这是令人深思的一个问题。另一首《和影谈心》也是诗人从生活中概括出来的哲思之作：
和影谈心，什么话都可以说。
有愤怒只管发泄，
他会让你慢慢地归入平静；
有委屈只管倾诉，
他会静静地聆听，
在悄然中抚平你的心灵。
影，你只管放心地信赖他。
你说的任何思想和观点，
他都会用默认的方式赞同；
哪怕你诅咒整个世界，
他也会坚定地和你保持一致。
你的思想和行为走向极端，
他也会随着你的气息，
潜入到你的身体，对你进行调频。
让你看清事情的本质，
让你根据需要，放大和缩小，
或远或近，或前进或停止……
如果你走进了黑暗，
他会和你融为一体。
让谁也看不清你的面目，
忠贞不贰地维护你。
请记住哲学家的格言：
和影谈心最能看清自己，
谈一次收获一次……
每个人都有一个忠实于自己的影子，和自己进行对话。和影谈心，会让一个人的内心平静下来，会让自己的内心变得丰富。一个影子实际上就是一个人自己，和影谈心，也就是和自己对话。影子是忠诚而可靠的，不会拒绝自己，更不会出卖自己。这首诗带有生命反思的性质。一个人的影子就像一面镜子，“和影谈心最能看清自己，/谈一次收获一次……”他在表达哲理的时候，是充分生活化和形象化的，没有故作高深，没有故作艰涩。他是把自己的生命体验酿化为诗，把深刻的思考融入到形象感中，耐人寻味。
余仲廉先生的诗歌之高产令人惊叹，他激情澎湃，诗歌于他是火也是酒，这是他的生活显得充实的一个原因。诗歌创作作为一种生活方式，实际上并不显得奢侈，只要一个人的内心有激情、有火焰，同时有对于文字的敏感，他就会发现生活中的诗意，就会情不自禁地拿起笔来表达对生活的热爱。他就是这样的一位诗人。这也是他显得阔达的一个原因。他的诗来自于生活，来自于真情，带有生活本身的丰富情采。作为一位成功的企业家，他的日常生活应该是非常繁忙的，但他却在繁忙中不忘“和影谈心”，在诗中寄托自己的情志，有时一日一首，有时一日数首，可见他是一个有心人，是一个有情人。作为一位诗人，他的写作追求对称于生活的丰富性，他的写作力避狭隘，没有局限于自己的生活圈子中，而是敞开心胸，拥抱自然，珍爱生活中平凡的事物，表达人间珍贵的情感。他的诗歌往往写得热烈而坦诚，用自己的声音表达自己的内心，不跟风，不模仿别人，不故作时髦，这使他的诗富有强烈的情绪感染力，也带给读者新奇的形式美感。他走在诗歌的路途上，接续他青年时期的文学梦想，他的诗歌可能并不讲究技巧，却始终具有青春的活力和真气。这于他而言，既是一种返回，也是一种到达。
摄影：春桃
（作者简介：吴投文，1968年生，湖南郴州人。湖南科技大学人文学院教授，文学博士，主要研究中国新诗，出版学术专著《沈从文的生命诗学》《百年新诗经典解读》《百年新诗高端访谈》等，发表论文与评论150余篇。另发表诗歌数百首，出版诗集《土地的家谱》《看不见雪的阴影》等，诗歌入选上百个重要选本。兼职有湖南省文学评论学会副会长、湖南省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会常务理事、湖南省作家协会理事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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