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父亲死后，我与姐姐相依为命，迁居芦花荡，摆渡为生。
正是深秋时节，北风凛冽。江岸成片的芦花被狂风卷起，随风起伏似雪浪翻滚。满天的落叶飘飘摇摇，迎风飞舞，缓缓落入江中，随波远去。
忽然间有鸟鸣声划过长空，姐姐和我抬头看时，只见苍穹之上有一对大雁往南飞去。雄雁在前，雌雁在后，雄飞雌从，于云层间时隐时现，渐行渐远。
姐姐忽然扭过头来，似笑非笑，问我今后有何打算。
我低头不语，半晌才拉着姐姐的手说道：“嘉敏此生别无他求，只愿一生一世陪伴姐姐，不离左右。”
话还没有说完姐姐便掩口失笑：“傻丫头，生为女人，有些事情自己是做不得主的。”
说话间，东方有马蹄声响，愈来愈近。不久，白马绝尘而来。马上是个面容清秀的男子，一袭白衣分外惹眼，几缕青丝随风飞扬。只见他左手执辔，右手擎鞭，一举一动尽显潇洒。
骑马的少年行至江边一跃而下，来不及说话便匆匆上船，一面解下披风，一面催促姐姐赶快开船，言语虽然平静，却难掩焦急之情。
过不多时，船过江心，少年方才略略松了一口气。他将佩剑解下，挂于船舱，忽然扭头看见我香汗淋漓，似有不胜之状，便向我说道：“小姑娘，我替你掌篙如何？”
白衣少年英姿飒爽，眉宇之间满是英武之气。我没有回过神儿来，一时之间竟然盯着他一语不发。等到姐姐回过头来提醒我，我的脸颊已然通红，满面羞愧。少年接过长蒿，说自己名叫曹璨，乃是邻国大宋子民，家住汴梁。
汴梁，好熟悉的名字，孩提时代便经常听见父亲提起。父亲口中的汴梁城，楼阁高耸，酒肆林立，百姓安居乐业，家家富足：真可谓人间仙境。只是父亲说起汴梁的繁华与富庶时，每每指斥本朝国君不思进取，一味饮酒作乐，一门心思全放在了与国家大事毫无用处的写诗填词上，言语之中满是愤懑之情。
“原来公子家住汴梁，听父亲说过，那可是天堂一般的地方。”我脱口而出。
曹璨不禁一笑，点头称是:“汴梁城人烟阜盛，街市繁华，的确是人间天堂。”停顿片刻，他又接着说道：“他日若有机会，必携小妹一游。”
我不禁心花怒放，正要答话，只听姐姐高声喊道：“快看，南岸有追兵！”
我抬头看时，只见有大队人马列在江边，为首的是个皮肤黝黑的汉子，容貌却看不清楚。方圆十里只有此地一处船家，那些人欲渡无舟，只能望江兴叹。
船到对岸，少年冲姐姐拱手道谢：“再生之恩，没齿难忘，若有机会，他日定当厚报。”
姐姐双手执蒿，柳眉微蹙：“南岸的官兵是来追你的吧？”
少年面色严峻，半晌才说道：“不错。两位于我有救命之恩，我也不好隐瞒，只求你们替我保密。我是大宋宣徽南院使曹彬之子，受父亲之命，潜入南唐。不想身份败露，这才匆匆逃脱至此。”
姐姐大吃一惊：“莫非大宋有意起兵，讨伐南唐？”
我见少年沉默良久，终于点头，眼神里满是羞愧和不安。
二
少年走后，姐姐呆呆地站在船上，眼睛望着东流的江水久久无语。
半晌才听见姐姐说道：“看来边关又起战事，芦花荡是不能待了，妹妹随我去金陵吧。”
中秋之夜，家家团圆，我却独自一人登上了阁楼。天上一轮明月飞彩凝辉，疏密有致的竹林间有丝丝月光透了过来。我看着手里的玉佩，不禁想起了那日在芦花荡遇见的白衣少年，脸上竟有灼烧的感觉。
那天在芦花荡，姐姐怒斥大宋皇帝穷兵黩武，涂炭生灵，只为一己之私，竟然置南唐万千生灵于不顾。曹璨也不甘示弱，斥责南唐天子昏聩无能，骄奢淫逸，致使南唐百姓民不聊生。
姐姐和曹璨谁也说服不了谁，不欢而散似乎是注定的结局，可是曹璨走前却从腰间解下玉佩递给了我。
三更过后，月华如水，洒在身上一片冰凉。若在往日，必有姐姐为我增添衣服，怕我着凉。我叫了声姐姐，扭过头去，这才发现身旁空无一人。姐姐来到金陵的第二年便应诏入宫待选，至今下落不明，生死难料。
姐姐走时，正是金陵的四月，满城里柳絮飞舞，断人肝肠。姐姐一边替我拭泪，一边安慰我：“妹妹莫哭，姐姐此行并非一去不返，等到姐姐安顿下来，一定将妹妹接过去。”
临行前，姐姐将左手腕上的手镯摘下，拿起我的左手轻轻戴上：“这对手镯乃是祖传之宝，母亲去世时留给我和妹妹的。你我今日一别，不知那年才得相见，这对手镯你我各留一只。别后各自珍重，千万不要忘了姐妹之情，辜负了母亲一番苦意。”我含泪点头，默默无语。
想到此处，忍不住痛彻心扉。难道嘉敏此生注定孤独，上天从我身边夺走父母尚不罢休，如今又强行拆散我和姐姐。
姐姐走后没有几天，金陵城便一片混乱，人人自危。夜半时分，每每听闻城外鼓声大噪，寒风凄厉如狼嚎鬼哭一般。据传大宋兵马已然渡过长江天险，攻下南唐大片江山，金陵城几乎成了一座孤城。
姐姐走前留给我的盘缠早已用完，手镯在万不得已的时候被我拿到了当铺，当来的钱如今也将告罄。
一想起再过几日，我便要流落街头，举目无亲，不禁悲不自胜：偌大的金陵城竟然没有我的容身之地，真是可悲可叹。
我和一群难民偷逃出城的时候被驻扎在城外的士兵强行扣留，士兵皆操北方口音，应该是大宋的军队。
行不多时，我们被带到了大宋官兵的驻地。辕门外迎风飞扬的旌旗不禁让我又惊又喜：惊的是南唐的军队竟然如此不堪一击，几月之内已让宋军围困都城；喜的是旌旗上那大大的曹字似乎在向我暗示着什么，难道这支军队和曹璨有什么关系？
三
再次醒来时，眼前的一切不得不让我怀疑自己又在重复那个自以为永远都不会实现的美梦。睡眼朦胧中，我又看到了那张令我魂牵梦绕的脸孔，和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竟然如此真切。
我正要起身，忽然感觉头昏眼花，手臂酸软无力，一下子又倒在了床上。
曹璨快步上前，坐在床边，轻轻地将我的手臂掖入被中，一双眼睛虽然疲惫却满含怜惜：“不要逞强，你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
真的是曹璨，我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手臂：“你是怎么找到我的？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
曹璨噗哧一声笑了：“这是汴梁城，你在将军府啊。”
我不禁疑窦丛生：“汴梁城！将军府！我不是在金陵吗？怎么会一夜之间来到汴梁？”
曹璨笑道：“亏你还记得自己在金陵啊！你知不知道自己已经昏迷了半个多月。那天我收兵回营，居然看到一大群难民东倒西歪地躺在军营外的空地上，正要斥责士兵目无军纪，残害黎民。忽然间居然让我看到了正处在昏迷之中的你，你我久别重逢，真是天意啊。”
说到这里，曹璨不禁眉飞色舞，喜不自胜。过了一会，又听他讲道：“其实在见到你之前，军营中已经开始流行瘟疫，士兵多是北方人，初来南唐，水土不服，死伤过半，战斗力迅速下降。也是南唐气数未尽，父亲担心继续驻军可能会等来南唐的援兵，到时候腹背受敌，这才连夜班师。”
忽然间想起了什么，我把手摸到腰间,却一无所获。看到我惊慌失措的样子，曹璨在我眼前慢慢地摊开右手，露出了那枚他在芦花荡时送给我的玉佩：“是不是在找这个？这是那天替你换衣服的侍女交给我的,没有想到你一直把它带在身边。”
我脸颊发热，薄面含嗔：“送给人家的东西怎么又好意思拿回去，该不是舍不得了？”
曹璨微微一笑，弯下腰递到了我的手里。
于我而言，幸福的时光从来不会太长。那天曹璨在后花园教我舞剑时，突然接到皇帝急召。曹璨匆匆离去的身影让我忐忑不安，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似乎又有大事将要发生。
曹璨回来时已是黄昏，看见我焦虑不安的样子，赶紧安慰道：“不用担心！圣上虽然责怪父亲贻误战机，出师不利。但是念及他战功卓著且年老体衰，并未加罪。父亲已向圣上立下军令状，此次出师，务必攻克金陵，不容有失，以求将功折罪。”
我不禁一惊：“又要出兵，有几成把握？”
曹璨的脸色异常严峻：“以父亲的脾气，如果此次不能成功，他是不会活着回到汴梁的。”
我紧随一句：“那么你呢？”
曹璨的语气更加坚决：“父死子继，此乃天经地义！如果父亲不幸战死沙场，我又岂能置家仇于不顾，苟活于世！”
我把头扭过去，忍不住泪流满面，半天我才哽咽道：“好吧，不过我要随你一一起去。”
曹璨双手握住我的肩膀，眉头紧皱：“嘉敏，不要胡闹。这是行军打仗，儿戏不得，你一个女儿家······”
没等他说完，我便苦苦哀求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一去不返，你让我怎么办？再说了，金陵城有我的姐姐，你总不忍心看着我们姐妹俩天各一方，骨肉分离吧？”
曹璨沉默许久，终于点头。
四
可叹南唐气数已尽，宋军九月出兵，十一月便造好浮梁横跨长江，次年二月已经在新林港大破守军，直逼秦淮河。
曹彬不愧是久经沙场的老将，用兵极为谨慎，担心敌军欲擒故纵，不敢贸然进兵，遂派曹璨率先遣部队潜入金陵以探虚实。
我和曹璨化装成黎民百姓混入了金陵城中，只见金陵城萧条异常，家家闭户不出，俨然一座空城。
曹璨指着城墙上的告示向我说道：“嘉敏，你看告示上的画像，与你竟有几分相似。”
我也感觉疑惑，和曹璨走近看时，只见告示上字迹分明：“城中百姓，有谁得见淑妃之妹周嘉敏者，速速送至宫中，赏银万两。”看完告示，我顿觉天旋地转，犹如五雷轰顶一般，曹璨赶紧上前一步，将我揽在了怀里。
我一阵心酸：“姐姐好命苦，如今虽然贵为皇妃，可是金陵一旦城破，姐姐就大祸临头了啊。”
曹璨坦然答道：“放心，她于我有救命之恩，我一定设法救她出宫。”
我点头称是，可是心里却在暗暗谋划。
是日深夜，我趁曹璨熟睡之时，偷偷地溜出了客栈。我深知一旦金陵城破，南唐妃嫔一定会被宋军如数押往汴梁处置。虽然曹璨有心报恩，怎奈军法如山，若有违犯，他也必定因此受到牵连。我不忍让曹璨为难，决定亲赴皇宫。
看着眼前面容憔悴，熟睡未醒的曹璨，再想想危在旦夕的姐姐，心里虽有万千不舍，也全都顾不得了。
只是曹璨，今日一别，不知你我此生是否有缘再会？
我从腰间解下了那枚玉佩，忍不住轻轻一吻，搁在了他的枕边。
五
姐妹再次相见，不过一年的光景，却恍如隔了几世的沧桑。
回到姐姐的寝宫后，来不及叙旧，我便哀求姐姐：“宋军此次出兵，一路势如破竹，攻下金陵只是早晚的事，南唐怕是要亡了，姐姐听我一言，还是尽快出宫吧。”
姐姐凄然一笑，仿佛置身事外：“妹妹不知道，这深宫大院哪是姐姐想出就出，想进就进的地方？不过你刚才说的又何尝不是一番道理，只是我入宫这一年来，已经享尽了人世间的荣华富贵，看破了世人的勾心斗角，追名逐利。事到如今，姐姐也心灰意冷，再无他求。走与不走，于姐姐而言，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和姐姐泪眼相对，久久无语。
半晌姐姐才含泪笑道：“不过妹妹，你和姐姐不一样：妹妹还小，以后的路还很长，万不可留在皇宫孤苦一生。姐姐要你来，不过是想见妹妹最后一面，了了此生的姐妹情分罢了。再过几日，姐姐有法子让你离开皇宫。到时候你就远走高飞，再也不要来这个是非之地了。”
翌日清晨，姐姐为我盥洗梳妆完毕，领我去了翡翠宫。如此华丽的排场我平生第一次见到，梦里都无法想象的场景瞬间让人窒息。
刚入翡翠宫便能看见有身着各色宫衣的女子张起硕大的圆形琉璃屏风，远远望去，宛如一弯新月初上中天。屏风之下有一条白色丝绸蜿蜒而来，长有几丈，宽有数尺，恰似月宫天河模样。
宫中空地被五色丝毯层层覆盖，由外至里，丝毯依次变小，颜色各异。东西两厢陈列着各式各样的珍禽异兽，凑近观看，皆是金玉雕成。其间紫烟弥漫，香气缭绕，闭目一想，直如到了月宫一般。
姐姐见我目瞪口呆，半天不发一语，不禁莞尔一笑：“妹妹不要错会了意，姐姐今天带你来，是想让你明白，这人世间的繁华富贵，不过是过眼云烟。日后万万不可贪恋荣华，误入歧途，到时候遗恨终生，后悔也来不及了。”
我点头不语，心里却如翻江倒海一般，久久不能平息。
宴会开始时，姐姐将我安插在宫女中间，凑在耳边嘱咐几句便匆匆离开。
过不了不久，宫殿外面有两排宫娥缓缓而来，接着便有数位嫔妃围拥着一个人从宫门外走来。那人身着紫袍，神采奕奕，果如姐姐所说，是皇上驾到了。
这时，我隐隐地明白了宋军何以能够长驱直入，数月来竟然没有遇到一次像样的阻击，入南唐如入无人之境！
此时萧笛声响，起音低沉，飘渺入耳，顿觉心旷神怡。不一时竟然看见姐姐霞裾云裳，自屏风之后翩跹而来。只见姐姐碎步轻移，漫舒衣袖，倩影袅娜，恍如神妃仙子。
过不多时，钟磬声起。始如铜壶滴漏，漫不经心；继而密密匝匝，快似骏马走板。姐姐随乐起舞，衣袂飘飘，乐声逾紧，舞步愈快，舞随乐起，布随舞皱。最后乐声戛然而止，而舞步不停，顿生余音绕梁之感。
歌舞停时，皇上鼓掌称赞，众妃嫔齐声喝彩，笑语喧哗。
六
宴会散后，我随姐姐回到了碧落宫。
姐姐拿起我的左手，轻挽衣袖，却没有看到手镯，不禁愕然。我见无法掩饰，只好如实相告。
姐姐长叹一声，泪如雨下：“看来妹妹这一年来吃了不少的苦，都怪姐姐太过狠心。”说完后又从右手腕上褪下手镯替我戴上。
听完我的遭遇，姐姐会心一笑：“当日就觉得此人年少不凡，今日一看，果然是个人才。”
说话间，只听珠帘声响。我来不及闪躲，那人已走到了眼前。
姐姐慌忙跪倒：“不想皇上突然驾临，未曾恭迎圣驾，请皇上恕罪。”
皇上俯身搀起姐姐，正要说话，却一眼看见了跪在在姐姐身后的我，便指着我问道：“淑妃，这是何人啊？”
姐姐连忙答道：“回陛下，这便是臣妾失散多年的妹妹。”
皇上不禁一惊：“既然如此，爱妃何不早说？”
姐姐以手拭泪：“可怜我这妹妹一年来流落街头，受尽人间悲苦，我们姐妹昨日才得相见。”
皇上长叹一声，惋惜不已：“原来如此，朕不怪你。”
说完后，皇上走到了我身边，俯下身来轻声说道：“姑娘，不要害怕，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皇上有命，我不敢不从，只得缓缓将头抬起，只是眼睛自始至终都不敢正眼看他。
皇上笑道：“不愧是淑妃的妹妹，一样的清丽可人，只是年岁尚小，别有一番韵味。”
说完之后，皇上又缓步走到了姐姐面前：“淑妃，朕看你这妹妹娇俏可爱，就让她留在宫里吧，朕保她日后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我当然知道皇上的话是什么意思，正要抗拒，只听姐姐柔声答道：“皇上有所不知，我这妹妹虽有几分姿色，奈何脾气古怪，举止粗疏，怕以后服侍皇上不周，白白惹您生气。”
姐姐的话还没有说完，皇上已有不悦之色，正要说话，可巧有宫女手执密函慌慌张张地跑来：“皇上，前线急报。”
七
此时，宋军已经渡过秦淮河，接连攻克袁州、白鹭洲、江阴等地，兵至金陵城下，围而不攻，与南唐守军隔江对峙。
皇上不思退敌之策，竟然亲率皇亲国戚出宫，前往牛首山祭祖祷告，姐姐让我随她出宫。我明白姐姐的意思，她是想让我趁乱逃走。万般无奈，我只得忍泪答应。
金陵守军虽多，但是大部分已被派到前线守城。是以此次护送皇上出宫祭祖的卫队反倒不多。队伍浩浩荡荡，引得满城无数百姓前来围观。
队伍行至中途，忽有数群百姓冲散了两旁的卫队。卫兵本来人少，守护众人已是捉襟见肘，那里经得住如此折腾，只好一拥跑去保护皇上及诸位妃嫔的车辇，队伍末尾的宫女早已无人看护，许多人趁乱逃脱。
遵照姐姐的意思，我打算赶往城南的桃叶渡口，走水路离开南京。
那日赶到桃叶渡口时，天上下着瓢泼大雨，周围的桃树早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面目全非。秦淮河水滔滔东去，岸边的数家酒肆仍是歌舞升平，喧阗热闹。
我看着泥水里早已污秽不堪的桃花，忍不住感慨万千，悲从中来。自己生逢乱世，如今又是举目无亲，伶仃孤苦，与那风吹雨打的桃花又有什么不同？桃花坠落枝头，即使化成春泥也算有个归宿，可是天下之大，人海茫茫，我又该去哪里寻觅我的栖身之地呢？
忽然看见有一条小船泊在了岸边，船家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看不清脸，只听他朗声问道：“雨下得这么大，姑娘独自一人，想到哪里去啊？”
声音竟是如此熟悉，我不禁上前一步：“你是何人？”
那人摘下斗笠，强忍笑容，竟是曹璨！我一下子扑到了他的怀里，喜极而泣。
曹璨脱下蓑衣替我披上，伸出手来替我拭泪：“那天我一觉醒来，看见你不辞而别，便料定你是一个人去了皇宫。我遣人回去向父亲报告前线战况，自己留在金陵，想伺机救你出来。谁知苦等半个多月没有结果，正在无可奈何之时，可巧那日看见有大队人马从宫里走出，却没有看到你，只见到了你的姐姐。我顾不得许多，冲了上去。被卫队抓住后，是你姐姐救了我，她让我火速离开，来桃叶渡口等你。”
听到曹璨口中说出姐姐，我又禁不住泪如雨下：“我真没用，本想救姐姐出宫，却连累了你和姐姐两个人。”
曹璨长叹一声：“那日我也曾苦劝你的姐姐离开金陵，怎奈她心意已决，不听劝告。常言道：哀莫大于心死。这实在不是你我之力可以挽回的，你又何必自责呢？”
此时船已离岸，小船在细雨中缓缓前行。我把头抬起来，朝北望去，唯见烟波浩渺，薄雾迷蒙。
八
公元975年十月，由江西驰援金陵的十五万水军经过湖口一战几乎全军覆没。
十一月十二日，曹彬下令攻城。
二十七日，金陵城破，淑妃自尽。李后主率满朝文武百余人出城投降，北上汴梁，南唐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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