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在键盘上敲下“煤城往事”四个字的时候,回族米妮阿姨那一双温情又哀戒的大眼晴便浮现在我眼前,曾多少次,我们在家属楼前擦身而过,我走出老远回头,米妮阿姨站在我身后默默看着我,我知道她把我想象成了新月的摸样,我想走过去和她说几句暖心的话,可是,我终究一句话也没有对米妮阿姨说过。
她哀怨期盼的大眼睛便埋在了我的心底,为她不能言说的伤痛,为大人们对她和新月的非议,也为我的懦弱与口拙。
20世纪90年代初,我从家乡转入煤城上学,当时,我家住在离选煤楼不远的筒子楼里,周一到周六,我每天除了骑着二八自行车上学,然后待在房子里看书学习,在夜里,想起家乡的爷爷奶奶、大黄狗,泪湿枕巾,没有人能洞悉我内心的孤寂与思念。
煤城的开发建设者来自五湖四海,里面有少数民族同胞,以回民居多,回民信奉伊斯兰教,饮食习惯和宗教信仰有别于其他民族,那时,回汉之间通婚还是有很多的障碍,主要是来自于保守的老一辈的固有观念。
曹子安高中毕业服兵役后转业回了煤城,在矿上从事保管员工作,他身高180厘米左右,体型健硕,眉清目秀,穿的衣服总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平时不苟言谈,不像其他大哥哥一样会逗我们这样的半大孩子,我们有点怵他。他住在筒子楼的二楼,我家住一楼,初秋时间,层林尽染,橙黄橘绿,风景如画。
一天傍晚,我们看见曹子安手拉一个白白净净的姐姐,有说有笑进了筒子楼,我们正在诧异他也会说笑时,只见一位40岁左右的阿姨怒气冲冲地冲进筒子楼,站在楼里就喊叫开了:“曹子安,你个狗东西,不安好心,哄骗学生蛙不得好死,新月,听妈的话,跟妈回家,你还在上学啊!”阿姨喊叫了一会,也不见新月出来,她委屈极了,一屁股坐在楼道哭起来,边哭边数落:“新月啊,你跟着这么个死皮二流子混,你要气死妈吗?你再这样妈都没脸活下去了!”
正是吃晚饭的时候,大家端着饭碗围过去看热闹,这时赵静阿姨回家了,看见这情景,她似乎明白了什么,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一把拉起那个阿姨,边拉边说:“米妮,你先起来,咱们有话慢慢说,娃娃还小着呢,你不要着急啊米妮!”边说边拽着那个叫米妮的阿姨进了她家屋子。
几天后,关于曹子安和哈新月谈恋爱的故事就在矿上传开了。赵静阿姨和米妮阿姨都在矿矿灯房上班,米妮阿姨住在矿家属楼上,育有一女一子,新月是老大,初中毕业上了煤城技校,她身高168厘米左右,体态丰满,皮肤雪白,回民特有的高鼻深目及她长长的睫毛,使她鹤立鸡群。
哈新月上技校时,曹子安去技校给学生们军训,一来二去,两个情窦初开的年轻人就擦出了爱情的火花,等哈新月的妈妈觉察到女儿的异常时,他们俩已经深深坠入了爱河,任妈妈如何苦口婆心劝说,哈新月始终坚持着自己的爱情不放弃。
他们两家住在相邻的家属楼里,父亲都在矿运输队上班,哈新月妈妈屡次劝说两个孩子,也去曹子安的部门找过领导,都无济于事。新月的父亲给曹子安的父亲下了通牒:“这事无论如何成不了,其他的不说,就是这回汉通婚那是万万行不通的!”曹子安的父亲蒙头抽着烟,听着哈新月父亲气急败坏的话,在烟灰缸狠狠地摁灭了烟头,也顺不上刚升井的困顿,披了一件外衣就去筒子楼找儿子,可想而知,坠入爱河的青年人,怎能听进父亲的劝说。
闲到后来,两家大人开战了,哈新月的妈妈说是曹子安厚颜无耻哄骗学生,不安好心。曹子安的妈妈就反击道:“你以为你家女儿听话得很?搞清楚,是你家新月缠着我家儿子不放手,你管好你自己的女儿就行!”五次三番,曹子安的父亲把曹子安狠狠打了一顿,说是再不和新月分手,就不认这个儿子,曹子安头也不回地住进了筒子楼,再也没有回家。哈新月放学回家,妈妈就把她锁在屋子里,不让她出去,哈新月的妈妈对女儿说,你要再招惹曹子安,我就死给你看。
俩人被双方父母棒打鸳鸯,再也无法见面了。
我们见到哈新月的那天下午,她是把妈妈出门忘了拿的备用钥匙从窗户扔出去,让在外面玩耍的孩子开了门,才仓皇逃出家门,去矿保管室找到曹子安,可是,刚见面不久,就被妈妈追来大闹了一场,弄得哈新月颜面皆失,加之见不上曹子安的面,哈新月整天神情恍惚。
周五晚上刚上晚自习,忽然听到很猛烈的炸裂声,震得教室都晃荡起来,我心里有不良的预感:是不是井下出了事故?爸爸今天上夜班的啊!
好不容易捱到下晚自习,我们骑着自行车往家赶去,那阳时候矿区交通设施很落后,大路是坑洼的碎石子路,路边没有路灯,漆黑的夜里,我们全凭感觉骑自行车,有时候会骑上从拉煤车里掉落的大石块和炭块上,连人带车都飞起来了,摔坏了裤腿、鞋子,也顾不上疼,爬起来骑上自行车该干啥干啥。
平时矿区大路晚上很少有车和行人,但是那天晚上有雯星的车辆在行驶,远远就看见筒子楼处灯火通明,到了家属楼,一打问才知道筒子楼发生了爆炸事件,我们骑着自行车往筒子楼急行,一会儿就到了人头攒动的筒子楼,筒子楼毗邻矿区医务所,门口停着一辆救护车,灯光一闪一闪地,在一个阴暗处,我看见妈妈脸上贴着一块白胶布,面带惊恐看着我,我用目光搜寻现场,见爸爸也站在救护车旁边,弟弟和妹妹在周边跑动着,看见我,也俩跑过来说:“姐,曹子安把楼炸了,把自己炸死了,爆炸时妈正在烙韭菜盒子,把墙炸的折腰了,把咱家窗户和门都炸飞了,玻璃片飞过来把妈的脸划破了!”
我看着妈妈,妈妈看着我,我想过去看看妈妈的伤口,问候一声妈妈,但我并没有过去,就那样默默地站着。
据说,发生事故的那天,曹子安一身酒气回了筒子楼,他一只手里拿着雷管,一只手拉着哈新月,到了筒子楼前就喊叫:“你们都出去,我要炸楼了”。一帮小孩正在外面玩跳皮筋和弹钢珠,听见后,急匆匆回家告诉大人,大人哈哈笑着说:“不要胡说,他就本事大得很,要炸炸大家,又不是炸谁一家人。”
大人们高兴地开玩笑,揪面片子,烙饼子,煮饺子,孩子们被大人抢白一顿后继续到广场玩要。
隔壁张阿姨做好饭后怀着一颗好奇心去曹子安的宿舍,见门闭着,她从门缝往里望去,看曹子安和哈新月并排坐在钢丝床上,雷管就架在窗户旁的暖气管子上,只听曹子安说,咱们去死吧,死了就没有烦恼了,哈新月把头轻轻靠在曹子安的肩膀上,叹息道:“我妈是在说气话,她心好着呢,你入了回教,她慢慢会同意的,我不想死!”张阿姨偷偷笑着,下楼说,俩人好好地,是曹子安说大话呢!哪里就胆子大的炸楼呢!大人们正在哈哈大笑着,忽然,一声震耳欲聋的炸裂声后,门和窗户飞起来,楼体猛烈晃动起来,掀翻了炉子上的妙菜锅,晃倒了家具,压倒了正在锅边盛炒面的孩子,坐月子的女人,被塌下来的瓦砾碎片包裹,她和孩子幸免于难…
我并不知道在那场灾雅中,哈新月失去了生命。后来,听大人们说,当救援人员在一片废墟中找到他俩时,曹子安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哈新月尚存一丝气息,没有抢救过来·当晚,筒子楼里的住户搬去了家属楼。新月家就住在我家隔壁单元,以后,每次碰见新月的妈妈米妮阿姨,她都低着头匆匆走过,然后转身看我,脸上是沉痛的哀伤和思念。
大人们以为是新月不听话早早谈恋爱、当妈的没教育好孩子造成的悲剧,也咒骂曹子安,我却偷偷同情米妮阿姨和新月。我从米妮阿姨凄惶的神情和忧伤的眼里读懂了她的心: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她一定不会以那样的方式阻止女儿的爱情;如果新月能活着,她会让女儿按照自己的方式快乐生活。
秋雨连绵,如泣如诉。煤城的夜深邃、潮湿、静寂。录音机里,ㄍ一场游戏一场梦》循环翻唱着,就像演绎着一场场永不停息的人生悲欢离合。
附:配图与文章内容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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