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孝子百般虐父 老秀才再度出山
风云镇的故事得从老秀才说起,老秀才姓顾,名守仁,是前清颁发过毕业证的秀才。他瘦高个,戴着老花镜,还未到花甲之年,脑袋上的头发就稀疏得只剩两绺,只能靠着长度伪装密度,就像广袤的蓝天留下的两条客机烟线,醒目得让人忽视他的五官。不过造物主也许是在遵循能量守恒的原则,此消彼长,灰白的胡须却浓密得把个缺牙的嘴包裹得严严实实,像草丛中的老鼠窝,不仔细看发现不了洞口。
据说他年轻时教过几年私塾,效果不佳,没等废除科举考试就被东家给辞退了,等到废除科举考试,进学的希望也彻底破灭。这样两条路都堵了,又不会别的营生,自此越过越不如意,自以为满腹经纶的老秀才只能在家人面前发牢骚,怨恨世人不识金镶玉。两年前老伴离世,这世上就再也找不到附和他这些话的人,老秀才的英雄失路之悲更甚。
老秀才家在风云镇西街仁礼弄,祖辈留下五间大瓦房,坐北朝南,房前有个院子,南边沿弄堂砌有高围墙,东侧留门,西侧是茅草搭建的低矮猪圈,老伴去世后,猪也养不成,就改成了杂物间。
老秀才有两个儿子,老大叫顾绶,老二叫顾纬,先后成了家。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没想到婆媳关系这跨世纪难题在顾家给破解了,家却面临分崩离析。俩儿子纷纷闹独立,要分家另过。佩德罗闹独立,诺昂六世都管不住;老秀才自然也没办法,被迫主持分家:五间瓦房,每家各两间,自己住了中间一间,西屋宽敞些,老大先要了西屋两间,老二就拿了东屋两间房。
不动产分完,可有一动产,谁都不想要,那就是老秀才本人。那年月日子都不好过,一个家庭出现只会干饭的“多余人”,那就是这个家的仇人。老秀才就是这样的多余人,不过两兄弟还没狠毒到要手刃仇人的地步,于是两家约定每两月轮养老秀才。
顾绶只是一家采砂船上的搬运工,收入低,一儿一女嗷嗷待哺,本就负担重。轮到顾绶家养老秀才,严丽一百个不情愿,每当看见米缸就要见底,还要多做一个人的饭,好比剜她的肉,恨不能把老秀才剁成肉馅给补上。一不顺心就高声跟丈夫说,要把老东西赶到杂物间去,让他学会独立生活。怕顾纬夫妻俩听不见,又大声重复一下。
男人听媳妇的,在中国有传统,远的可追溯到春秋时的刺客专诸,近的像著名文人胡适。媳妇好比引擎,引擎的质量决定着机动车的里程。所以有人说,每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都有一个了不起的女人。反之,每一个失败的男人前面都有一个败家的娘们。顾绶坚定地站在媳妇后面,要把老秀才驱赶到杂物间去生活。
老秀才死活不肯搬过去,几次被拖拽得差点尿裤子。顾绶一时也拿不出办法,怕逼急了,老秀才嘎嘣见了阎王,在邻居面前要背负不孝子的骂名,只好像如今的台海关系维持现状。
这样老秀才和俩儿子俨如三国鼎立态势,老秀才当然是蜀国,军事实力和经济实力远不如魏吴。他便发挥私塾先生的特长,坐在瓦房门口叽里咕噜地数落不孝子,絮絮叨叨了一个多月。魏吴韬光养晦,任凭老秀才这个蜀国兵在阵前叫骂,他们都学司马懿坚守城门不应战。老秀才以为曙光就在前面,要将革命进行到底,继续唠叨个不停。
事有凑巧。这天中午,顾绶被克扣工资,回到家,心里还不爽到不断诅咒东家不得好死,耳边却传来老秀才聒噪的声音,终于不耐烦。他说:“听死去的老妈说过,小时候,你连帮我们擦屁股都不会,你说,你为这个家做过什么贡献,你留在这世上还有什么用?”
老秀才被气得哑口无言,可是到饭点,仍像往常一样坐上饭桌。老大家住房紧张,饭桌支在院子里杂物间前,这也是严丽要老秀才空房的原因之一。老秀才端起饭碗,一碗清水米汤,自己满脸胡须的头像清晰地影在碗底,看不见半粒米饭,再看看他的不肖子孙们的碗中,虽不是大鱼大虾,但是米粒比自己多了千百倍。气愤至极,遂把碗给摔了。顾绶夫妻俩一脸平静,就像满池塘的鱼,被人给钓走了一只,其他仍在恬然觅食。夫妻俩镇定或者吝啬到连旁光都不舍得给老秀才,继续扒拉自己碗里的饭。俩小孩看向老秀才,严丽眼一瞪,俩小孩吓得头一缩,赶紧低头扒饭。
老秀才碗一摔,家里竟找不出第二个盛饭的碗,他瞥见杂物间门口有个喂鸡豁了口的碗,弯腰捡起,在水里洗了一通,想去锅里盛饭。严丽一把夺过,扔出院墙外说:“你还好意思抢鸡的碗,鸡会下蛋,你会干什么?”
老秀才囔着要上吊,绳子都在自己房间系好,可是没一个人上前阻止,隔壁老二夫妻俩也不见现身,仿佛都在等着他死得透透的。老秀才心拔凉拔凉的,越想越气,就想着死也不能做饿死鬼。于是走到饭桌边,趁严丽不注意,突然伸手抢孙女的饭碗。孙女被这突然袭击吓哭,孙子也跟着哭了起来,顾绶见状,挥起筷子要去敲老秀才的脑袋。
恰在这时有人敲门,顾绶只好放下筷子去开门。门半开着,顾绶探出脑袋,见是风云镇小学校长陶陆,一脸诧异。陶校长也没去解释,打量着顾绶问道:
“顾先生在家吗?”
顾绶知道所谓顾先生绝不是指自己,也不是顾纬,赶忙说:“你找我家老头子呀,他在。”随后做了个让进的手势。
陶校长和老秀才在寒暄,严丽赶忙收拾地面和饭桌,打发还在抽噎的一双儿女进屋。顾纬夫妻俩想着也没什么好事,倚着自家门框看热闹。
寒暄过后,校长直接表明来意:“顾老先生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是风云镇不可多得的人才,此番慕名而来,想让顾老先生担任小学教员,望老先生能体谅鄙人的慕贤之心,屈尊就任。”校长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写满了无奈,风云镇小学师资力量严重不足,还有两天就开学,要是再找不到老师,课都开不了。病急乱投医,有人的地方才可能发生。
听闻公爹要吃官家饭,严丽急忙凑拢来,笑着扶住公爹右臂。顾纬见状,生怕老秀才的工资都归了严丽,便用胳膊肘捅了捅媳妇支有金,支有金心领神会,趋步上前,扶着老秀才的左臂。俩妯娌乖巧得像老秀才的亲女儿,热情地参与会谈。为了让老秀才能飞身上任,俩妯娌在校长面前力证:老秀才经纶多得要撑爆十月怀胎的肚子。就差拿刀切开老秀才的肚皮,当着校长的面,细细点数起满腹经纶来。
老秀才快六十的人了,用他自己的话说,已到了黄土埋到脖颈的年纪,却愣是没看出校长真实心里,以为真的是自己的才华征服了校长,开始还想学诸葛亮出山端个架子,好在儿子儿媳面前扬眉吐气一回,他相信细工才能出慢活。
可是想到这个家,前一分钟还像辛亥革命成功之际的皇宫,乱成一锅粥,这一刻却像五好家庭,融洽得炮弹都炸不开。他便没了从容,他不舍得破坏这气氛,更害怕陶校长不是刘备,万一陶校长一顾就退场,错过这根救命稻草,等待自己的将是暗无天日的日子。所以老秀才纵有七步之才,架子也端不住,竟迫不及待地满口应允了。
这样老秀才就成了茉莉杰豪的启蒙老师,这一年是民国十三年。此时离溥仪被赶出皇宫也不远了。
老秀才课前翻看了民国识字课本,瞧不上。不但瞧不上,仿佛看见它还会过敏,避之唯恐不及。不小心撞见同事拿着民国识字课本授课,胡子都歪得像横刺对方的剑头,黑洞的嘴里还自言自语道:“真乃误人子弟,如不为束脩,余断不肯为伍。”
他固执地认为,姜是老的辣,教材也是旧的好,前清私塾用的《三字经》《千字文》才是经典。如果他活在21世纪,看见中国语文教改多年,却一年不如一年,改来改去竟培养出屎尿诗人,一定会认为真理毫无疑问地在他那边。
于是他回到家,在杂物间翻找出《三字经》《千字文》,欣喜地拍去灰尘,拿进课堂当教材。可是学生没有这教材,所以上课就多半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好比农民听大学教授讲《相对论》,下面干什么的都有。杰豪和胖子是伏在课桌上睡觉。校长知道情况后,很委婉地劝说他:“如今的学校,跟以前的私塾是大不相同的。”老先生没听懂话外音,依旧只管他的“人之初,性本善……”
胖子名叫吴良鑫,是吴德的儿子,和杰豪不仅同桌,也同睡。枕着国文课本睡觉,不出一月,两人课本都被口水喂饱,中毒太深,溃烂得无可救药,扔垃圾桶里,垃圾桶都要像乌克兰被俄罗斯揍一样提出严重抗议:使用生化武器违反《国际法》。
当然,也有醒着的时候,醒时两人在抽屉里斗蟋蟀、蚂蚱……不过蟋蟀、蚂蚱太能跳,没能培训好,不在工作状态,三两下就跳出了抽屉。动静大了,容易被老秀才发现,被拧耳朵或打手心是常事。
后来两人学着斗蚂蚁,蚂蚁的爬行悄无声息,两人可堂而皇之把蚂蚁放在课桌上,伪装成认真听讲的样子。老秀才看见还以为自己教学有方,对着两个孽畜颔首称赞道:“孺子可教也。”
两只蚂蚁在满是口水的课本上熏得乱窜,却不能跑出课本,两人看不到蚂蚁自相残杀,只能让蚂蚁爬行到指定的位置来决定胜负,再不幸连这也没结果,那只有通过它们的主人掰手腕见分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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