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又要过大年了,想起了过年的一件往事。前年正月初二,我们两口子特意抽空去了趟城北郊紫薇花园小区,专门给一位特殊身份的老人拜了个年,他就是当年我们平原堡砖瓦厂子弟学校传达室的校工李觉民老先生。看到老人家和老伴儿身体尚好,生活能够自理,儿孙绕膝,晚年幸福,颇感欣慰。
多年前的那个夏天,我和张老师从师范学校毕业,被分配到平原堡砖瓦厂职工子弟学校当老师,李觉民先生就已经在传达室当校工。他的主要工作是看守校门、招呼老师、管理上下课铃声、收发报刊杂志、打理校园环境等,一天到晚忙忙碌碌,兢兢业业把自己份内的事情干得井井有条,活脱脱一位现在所说的“扫地僧”。
那时候的职工子弟学校好像一个朴素的大家庭,我们一帮还没有成家的年轻老师在职工食堂吃饭,挑三拣四、敲盘子打碗,说说笑笑、热热闹闹。李觉民先生和老伴儿默默地在门房里做好了饭,就蹲在校门口的树底下吃。晚饭后,我们在操场上散步唱歌打排球,李先生端出一把椅子,拿出一把二胡,咿咿呀呀拉起来。
琴声一响,伙房的董师傅就应声而至,两个人开心地演唱豫剧。他们俩是河南老乡,一老一少、一拉一唱、一唱一和,配合默契,忘乎所以,自得其乐,老伴儿是忠实的听众。每到这个时候,李觉民先生就会翘起左腿,摇头摆脑、抑扬顿挫,深深的沉醉其中,我觉得那似乎是他最放松最开心的时刻。
李觉民先生那时候也就五十出头年纪,穿一身蓝色的旧中山装,相貌比较苍老,行动有点迟缓,谨言慎行,不多交际。业余时间,除了给伙房董师傅拉琴唱豫剧、教育红军、建新两个孩子(红军、建新分别是我和张老师班上学生)以外,就是专心致志读书看报。时间长了,我渐渐地看感到,他是一个富有见识,正直善良、儒雅博学的人,一个念过大书、有大学问,曾经有非同寻常经历的人,可惜我们互相之间交流不多,没机会也没意识到和他深入交谈,好好了解一下他的经历。同时我也感觉到,李先生其实也在默默地观察着学校所有的老师,对每一个人都有他的评判,只不过藏在心里,不说罢了。
后来我就告别了讲台,离开子弟学校,调到厂长办公室打杂,再后来就调到宣传部办报纸,张老师也在不久以后离开教育岗位,调到了银行工作,我们与平原堡渐行渐远,和李觉民先生再无交集。但三十多年,望中犹记,不管在哪里上班,不管从事什么工作,我一直没有忘记平原堡学校传达室的那个李觉民先生,我一直认为,让他那样的人在学校看门房是大大屈才,是浪费人才,他完全有资格站在讲台上给学生传道授业、解惑释疑,我也非常想知道先生坎坷不平的人生经历。
我还记得那时候他在砖瓦厂四车间有个同病相怜、性格开朗、多才多艺的工人朋友郭文耀师傅,郭师傅书法功夫在车间里出类拔萃,我在报社编文艺副刊的时候,曾经托人向他们俩约过稿,希望发点郭师傅书法作品,帮助改善一下他工作环境,希望李先生能写写自己的人生经历,但不了了之。欣慰的是,多年以后,我和李先生的子女取得了联系,断断续续了解了李觉民先生坎坷不平、令人扼腕叹息的人生经历:
李觉民先生祖籍河南舞阳县人,李家在当时的舞阳是耕读传家、人才辈出的名门望族。舞阳县志记载,他的大伯李钦容,是1931年中共舞阳县第一任地下党县委书记。李觉民生于1933年,新中国成立后,1951年考入武汉财经学院,是武汉财院首届毕业生,他们的院长是大名鼎鼎的中国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前国家主席、全国政协主席李先念。
李觉民毕业后被分配到湖北宜城县供销社做会计工作。1956年,风华正茂的他响应党和政府号召支援大西北,来到甘肃省兰州市阿干镇煤矿工作。1958年6月,在反右派运动接近尾声时,由于主动向组织交心表态,以莫须有的罪名被打成反革命分子,于1958年8月21日被押送到甘肃酒泉夹边沟农场劳改了两年半。九死一生侥幸存活下来后,于1961年2月1日送到景泰黑山煤矿继续劳动改造。
一九六三四年,被甘肃省工业厅派遣到张掖平原堡砖瓦厂当工人,1970年,又因为“偷听收音”原因,逮捕判刑,押往兰州客车厂服刑劳改。直到粉碎四人帮、文化大革命结束后的1979年,才被无罪释放,分配到砖瓦厂子弟学校看大门。
美好年华已逝,青春不能再来,他只好听天认命,尽职尽责地干好这份与自己学识水平极不相称的差事。当时,补发了九年零一个月也就是一百零九个月、每个月四十三块七毛钱的工资,算是正式平反昭雪。当年判决书上说他顽固坚持反动立场,必须和妻子离婚,出狱后举目无亲、妻离子散,所以又找了老伴,才有了我前文说的红军和建新出自两个家庭的兄弟俩。我特意问过红军,那些关键的年月日,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他的媳妇王璐说,都是老公公一次次讲的啊,老人家记忆力非常好,那是他生命中刻骨铭心的日子,他永远也不会忘记,我们也不能忘记。
听着红军简单地叙述他爸爸的经历,我简直震惊无语,在时代的洪流里,个人的命运如蝼蚁草芥般微弱无助,艰难苦恨繁霜鬓,身世浮沉雨打萍,那么多残酷的打击,那么多非人的磨难,20多年7000多个日日夜夜,他是怎么熬出头来的呢?而且,听人说,出狱后他也没有向组织提过多的要求,认为能够获得平反,给安排个工作就已经不错了。
他经常给子女和朋友们说,我能够从夹边沟那个人间地狱活着出来,就已经是不幸之中非常的万幸了,眼睁睁看着多少难友都死在了那里,我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呢。这更加印证了我当年对李觉民先生的印象,也更加佩服他那种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随遇而安,乐观豁达,不屈不挠的人生态度。
去年,也就是刚刚过去的二0二二年八月份的一天,我接到李觉民先生电话,他说写了一些回忆录,让我拿去看看。我非常高兴,和张老师又去拜望老人家。他的回忆录写在一本小学生的作文本上,工工整整,密密麻麻,有的段落用的是铅笔,八十多岁、耄耋之年的老人家,能一笔一划写出来多么不易!我仔细询问老人家生活身体情况,老伴说身体尚好,精神可以,还是喜欢读书看报,关心国家大事,还力所能及帮社区干点写写画画的公益事情。我拿来了他的回忆录手稿,准备帮助李觉民老先生加以整理。
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衷心祝愿老人家健康长寿,再过几天就要过年,我和张老师商量,今年提前去给老人家拜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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